“江逢生,江逢生!”
江逢生离开赵津凉的办公室之后,便往楼下走去。他走着走着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听着还有些耳熟,但他没心情搭理她,自顾自的埋头往前走。
“江逢生,”身后的女人似乎是不甘心,看他不会停下来等她便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追了上去,最后终于成功将人拦住,“江逢生,我在后面叫了你好多声,你怎么不搭理我呀?”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曾清,她走到江逢生的跟前,立马察觉到了江逢生表情的不对劲,她想要开口说话,但对方显然没有要跟她细说的意思。
江逢生绕过她要离开,曾清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人。江逢生抬头,冷眼瞧她,眼神不带一丝温度,看的她打了个寒战。
曾清也被他冰凉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慌,但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跟他说话,“江逢生,我先跟你道个歉,真的对不起!”她后退两步,对着江逢生深深的鞠了一躬,眼含歉意的说着,“我看见那批遇难者名单了,上面有你舅舅的名字。你节哀顺变。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朝前走。对于矿场的事情,我深表遗憾,你放心,我都已经跟小津说过了,多给你赔偿金。你拿着钱可以带着小繁好好的活下去。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会帮。”
江逢生冷冰冰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曾清心里直发怵,还是一鼓作气的说了很多话。感受着他面无表情的疏离,曾清也能理解,毕竟刚刚失去的一个像是父亲一样的亲人,他一时之间情绪上缓不过来劲儿也是应该的。
曾清说:“我的电话号码没变,以后也不会变,如果需要我的帮助,你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都会帮你的。”
江逢生嗤笑一声,那是以前的江逢生从来都不会有的表现,他的眼神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他说:“说完了嘛?如果说完了,那就麻烦让让,我要离开了。”
曾清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周遭人来人往的,她说了那么多话,最后只换来了江逢生这样一个嫌弃的反应,她的面子上显然有些挂不住。
曾清能明白江逢生心里有不甘,有怨怼,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还没开口,江逢生就像是再也受不了她一般,沉着嗓音低吼了一句,“滚!”
曾清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热脸贴着冷屁股的事情干多了,她也会有几分气性。遂不再多言。
她看着江逢生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恨的牙都咬碎了,却还在逼迫自己不要失态。
江逢生收拾了江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走了。尸体他带不回去,也总该把人生前用过的东西拿回去,哪怕是做一个念想也好。
“哥哥,哥哥。”江繁看见江逢生的身影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兴奋的都掩盖不住面上的表情,一个劲儿的往外冲。
她这两日自己在家待着的时候,心是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只期盼着哥哥能早点儿回来,最好能把爸爸也一起带回家来。
等跑到江逢生跟前的时候,他她探头探脑的向后张望,期待眼前能出现那个他她内心深处异常渴望的人。但令人失望的是,还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如愿。
江繁仰头,拉住江逢生的衣角轻轻摇晃,“哥哥,爸爸没跟着一起回来吗?”
江逢生嗓子眼儿又酸又堵,无数的情绪像是顷刻间化作沾了水的棉花,湿哒哒的,又重又沉,堵的他胸口喘不过气儿。
江逢生迎着江繁那样炽热渴求的目光,脑子里组织出了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句干巴巴的,“舅舅没有回来。”
江繁眼底本是明亮的,在听到这样一句并不得心的回答之后,眼中星光熄灭。失望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她虽然年纪小,但也看出了江逢生表情的不对劲,可他不主动说,她也不敢多问,只能在心里隐隐期待着不要千万不要是什么糟糕透顶的坏消息。
江繁心中这么想着,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她不是笨蛋,也不是瞎子。她看见了哥哥手里拎着的那一堆东西,那明显是爸爸去打工时候带的行李。可为什么哥哥把行李都带回来了,爸爸却没有跟着回家呢?爸爸是去其它的地方打工去了嘛?可是他连行李也不带,在外面怎么生活呢!哦!也许是爸爸找的新工作,老板人好,给他重新发这些生活用品,说不定还给包住呢,所以就让哥哥把这些用不着的东西带回家了。
江繁也在心里一点一点的给自己找借口,即便有再多不合理的地方,要自圆其说,给自己编造一个美好的谎言。毕竟,她年纪还小,既想不到那么多,也不敢多想,更不敢深想。
江逢生干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说道,“好了,咱们先回家吧!”
江繁点头说好,听话懂事的上前接过江逢生手里的一袋东西,“哥哥,我帮你拿一点。”
“不用,你往前走,哥哥来拿!”江逢生的语调是沉闷的,心境是悲凉的,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江繁说出这样一个极度残忍的事实。她才多大啊,也才不到十岁的年纪,却要遭受这么痛苦的经历,往后又该如何是好?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一路,就是给不出一个正确的答案,甚至此时此刻他连真相都不敢说出。
到了家,江逢生把东西放下,纠结再三还是将江繁拉到身前。
他想,作为一个女儿有权利知道自己父亲的事情,他有什么资格又站在什么立场隐瞒呢?无论是怎样善意的谎言或者说虚伪的为她考虑的借口,都是自以为是。
她有权知道真相,他也没资格隐瞒。况且,便是今天满住了第一天,那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呢!他又每天都能成功瞒得住吗?那再等一年之后呢,当年末将近时,他该怎么跟她解释她父亲不回来了,甚至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连个只言片语都不给家里说,好似全然忘了她这么一个女儿。
所以啊!真相不可以迟来,谎言也不可以存在。他们的家庭已经这样了,假话带来的后果他再也承担不起。
江逢生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伪装了一路的平静,在此刻间顷刻崩塌,从心底深处溢出来的悲伤尽数展现在眼底。他几度张口,最后也只能艰涩的开口,“小繁,哥哥要跟你说点事情,但是在说之前,你要先保证不要接下来无论听到什么话,咱们都不可以做出冲动的行为,”
江繁小小的脑袋,不是看不出江逢生的不对劲,也渐渐有了点儿猜测,她似乎就要明白江逢生一切异于往常行为的原因了。那一刹那,脑子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只待接下来伸出一只大手掀开这层黑布,一切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这一刻,江繁不可自控的后退了几步,她开始害怕听见什么话了。她想跟哥哥说,什么多余的话也别告诉她,只需要让她知道爸爸在外面还好好的活着就行了,千万不要是更残忍的事实,他承受不起呀。奶奶年前才离开他们,爸爸一定要好好的陪着她长大,她只有这一个愿望了,可不可以?
江逢生当然看懂了江繁眼底的乞求,他犹豫了,这样的残忍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真的是她能够接受的吗?或许他在隐瞒两年,编织出一场骗局,哄着她也好。
那一瞬间,江逢生的脑海里一想出了无数个方法,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决定告诉江繁真相。事实很残忍,真相往往最刺耳,可每个人都得学会长大,长大的过程就是接受痛苦的过程。江繁已经没有资格慢慢长大了,过程越慢,她以后越没有长大的资格。
江逢生按住江繁的肩膀,不许她逃跑。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眶发红,眼底充血,一字一句的说道,“舅舅没了,你爸爸没了。小繁,你听清楚了嘛?以后,家里就只剩下我们兄妹两人了。”
江逢生的话顿时犹如一道惊雷,在头顶炸裂开来,劈得人惶然不知所措。
江繁怔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扭过头直视着江逢生,嘴里喃喃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爸爸死了?”
“是!舅舅死了!”江逢生毫不犹豫的话再次响彻耳旁。
江繁身体都在发软,直接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先前她不是没有朝着方面想过,只是她还在心底抱有着最后一丝期望,也许,也许是她猜错了呢,也许真相不是这么残忍,事实不是什么刺耳。也许他们家有时候也还是会被幸运神眷顾的,也许上苍不会对她这么残忍。
可是这个也许只是一场美好的期望,夜晚会做梦,但白日里不会。若是有那也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溢出,淌过面庞,最后滚落在地。
江逢生蹲跪在一旁,动作轻柔的把人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肩膀,听着稚嫩的声音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起。他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也不敢劝慰她不要太难过。能做到的只是默默的陪着这个小女孩度过这场失去父亲的痛苦过程,无用如他,什么也做不了。
江繁哭的实在是太过于悲伤,一开始还能哭出一点儿声音来,到后来她直接哭的喘不过来气儿,连声音也发不出了,能不住的抽噎着,只有眼泪还在大颗大颗的滚落,将地面砸湿了一大片,将她的悲伤浸埋在地底。
今天,她的痛苦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也没有人能理解一个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的孩子。
哭到后来,江繁揪住江逢生的手臂,不敢放开,红肿的眼睛迷茫的看着他,一声一声的问他,“哥哥,那爸爸呢?爸爸现在在哪里啊?”她还想再见爸爸一面,可不可以啊?
江逢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如实相告,“我不知道,对不起,哥哥也找不到舅舅在哪里。”
江繁执拗的追问,像是溺水的人揪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只能钻住话里的漏洞,把它当做最后一丝希望,“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哥哥也没有见到爸爸真的死了对吗?那是不是就代表着爸爸也许没有死啊?”
她开始一点一点儿的给自己编造一个谎言,“我知道了,爸爸是不是藏起来了?他想跟我玩捉迷藏,非要看着我哭的伤心了才肯出来,对不对?”
江逢生哀伤的眼睛看的江繁更加痛苦了,她好像说错话了,事实并不是她所以为的那样。
那天,江家的悲伤持续了很久,久到这间房子都要被眼泪淹没了才归于平静。
重整旗鼓,收拾好自己情绪的兄妹两人只能开始他们独立的生活,一个再也没有大人保护他们都生活。
生活平平淡淡,普通人的日子也还要继续过下去。
铜仁的矿场停工了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又重新开工了,先前在电视台上关于矿难的新闻报道也一篇一篇的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中,人们关于这场灾难的谈论兴致淡淡,死去的那几个工人,还有那些生死不明,连尸体也找不到的消息正在被大众遗忘。
不过,与此同时,安南的赵家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赵氏集团的董事长不知道从哪里找回了他的大儿子,这会儿成天带在身边,疼爱的很。连带着原先那个最受宠的儿子都被排挤在一边了。
富人圈里的太太门都讨论着这场八卦。更有好事者凑到曾女士的眼前,揶揄嘲讽道:“哟,赵太太,你这个肚子什么时候还瞧瞧鼓起来过,瞒着大家在外面生了一个小孩呢!”
曾女士气的脸色发青,心里都恨得牙痒痒了,面上还是得端着一副大气包容的样子。即便是面对再多的刁难和嘲笑,她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进去。
她年轻的时候家境还不错,父母赚了点儿小钱,那会儿她也爱玩儿,还没结婚呢,便一不小心有了曾清这个女儿。那会儿她父母要她把孩子打掉,可是她舍不得,就大着胆子瞒着父母把人生了下来。
等孩子咕咕坠地的时候,她才敢把孩子抱回家去,那会儿老人家再怎么恨铁不成钢,可是木已成舟,就只能咬牙认一下了。
但是因为她这样不管不顾的后果,导致她在同圈子里根本嫁不出去,哪个体面人家都不想接受一个未婚先孕还带着拖油瓶的女人。
不过,过了两年,她爸妈不知道为什么,跟赵家搭上桥牵上线了,赵家比他们家高了一个档次,他们家的人往日里根本不拿睁眼瞧她,就是她没弄出这些事情之前,赵家也是不可能把她娶进家门的。
她那会儿状况都没搞清楚,就被曾父曾母敲锣打鼓,欢欢喜喜的送出嫁了。等嫁入赵家之后,她才知道原因。原来是因为赵家的公司经营不当,一大笔资金链断缺需要现金流来挽救整个公司。他们曾家那会儿就小小的暴富了一把,手里有一大笔闲钱。曾父曾母把手里能拿出来的钱都填满了赵家的窟窿,以此作为赵家娶她的条件。如此他们曾家才跟赵家结上了亲。
只是,意外总是突然来临的,她嫁进赵家没有两年的时间,曾父曾母就因为意外突然离世了。
往前回顾这尽二十年的时光,赵光程对她说好不好,但也不坏,两人还一起孕育的一个儿子,甚至对方对自己的女儿也是衣食无缺的供着。
她都觉得自己在这些富太太里,日子过得是数一数二的舒心了。可是没想到,她这个好丈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来就给她弄个大事出来,害得她现在都直接成了太太圈里的笑话了。到哪儿人家都要多问她一句,你那个便宜儿子呢?她现在根本不敢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