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开头难,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餐厅为剧组开设了自助餐,三餐按点。
当然,还有健身餐。
宋初暖、潞城、钟邵和誉承连排坐。
潞城从钟邵的餐盒里夹了块椒盐牛肉,语气熟稔地问:“邵子,你接这本子该不会因为导演是我吧?“
钟邵睨了潞城一眼,“你可以少自恋一点。”
“那不行,”潞城说,“不自恋的导演拍不出好片子。”
“怪不得拍了十几年才能来给我导片子。”
潞城:“……”
喵,又掉进钟邵的陷阱里了。
潞城痛心地拍拍胸脯,“我这么些年没给你递过我的本子吗?你说这话,你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钟邵放下筷子,收拾了餐盘,回答:“那几个片子,不够好。”
说完,取纸巾擦了擦嘴,脚步优雅又潇洒地走出餐厅。
潞城:“……”
戳人心脏再补一刀,也不过如此了。他怎么样也是拿了有分量的国际电影奖项的导演,不能给点面子吗!
钟邵一走,八卦心理抵达顶峰。
潞城和钟邵的相处模式一看就是认识时间不短的,可没人听说过这两位在圈子里有什么交集。
本次项目中的所有演员先前都没有与潞城合作过,只听闻过这位导演工作时和私底下 —— 判若俩人。工作时的犀利和严格,经过一早上他们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只能说江湖传闻称不欺我。
至于私底下……现在、大概、可能……是个好时机?
潞城扒了口饭抬头,就见半数以上的演员直溜溜地盯着他,其中还包括了带资进组的编剧宋初暖小姐。
“怎么?”潞城扫了一圈,眼神中尽是明了,“都好奇我和钟邵的关系?”
“导演,你这话在对白里存在歧义了。”宋初暖笑嘻嘻。
自宋初暖和付乔结婚后,宋凌和付乔之间的文明拌嘴更上一层楼,合着她这张嘴也愈发利索起来。
潞城用脚趾头一想也能知道,能把宋凌和付乔当作原型写的作者,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废料,于是顺水推舟,“还能是什么关系,就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呗。”
话刚说完,誉承被在嗓子眼的汤汁里被呛去。
见状,潞城震惊又一脸正直:“誉承,不带你这么震惊的,你要知道他钟邵是你学长,我也是的。”
誉承缓过气来,说:“他还是我师兄。”
潞城:“行吧。”
你们都是王硕老师旗下的弟子,了不起哦!
潞城一脸世风日,说起最掏心窝子的话,“我们俩是过命的交情。”
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潞城比钟邵大两届。
那时,在皇家的导演系,潞城因为敢写敢拍,镜头语言运用绝妙,在系里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钟邵刚入学时,潞城大三。那时,他毕设作品已经有了部分雏形;大四才开学,潞城不仅完成了剧本和分镜脚本,找到了拍摄团队,心里也已经有了最适合的角色人选。
他直接找到钟邵,把剧本丢给他,也不绕圈子,说明来意。
彼时,钟邵已摘得国内电影项目类分量最重的最佳男主角。可阴差阳错,潞城彼时并不知晓这件事;相反,那时的钟邵,听闻过潞城的大名,也看过他拍的短片。
钟邵拿过剧本,当场翻阅了起来,看完剧本,直接应下。
没多久,正式进入拍摄阶段。
潞城的毕业作品为《B&DD》,钟邵在其中饰演一位因躁郁症产生药物依赖,承受身心双重折磨的患者。
无数药被吞下,无数药被丢弃。
病房内苦苦挣扎,屋外人声鼎沸,关于疾病的污言秽语涌进耳道,像个死循环,挣不脱,逃不掉。
生理和心理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冰火两重天,又像被压入强压的深海里,偶尔借着鱼嘴换口气,一束光泄底,他看得见却摸不着。
无人知晓,即使这样,他还是对这个世界有热爱与渴望,他无所适从,也拼命抗争。从独身一人的煎熬到镇定治疗,病情反反复复,失去药物后的躯体障碍和严重的戒断反应,无时差的情绪崩溃,以及情绪高昂时,无休止的创作。
他想过放弃却始终坚持。
短片里,潞城留下了一个开放式结局供人们相信与想象。
他在最后,留下这么一句话:
—— 躁郁症不等同于精神病,药物依赖不等同于瘾君子。
他用这样一种方式解释电影名字 —— B&DD, Bipolar and Drug Dependence,躁郁症与药物依赖。
这是他自己打磨的本子,可在拍摄期间,潞城非常煎熬痛苦,整个人一度出现暴躁状态,并不是因为演员或者摄影师没给到他想要的感觉与画面,而是他在拍摄过程中才深刻地意识到,这不仅在拍他的毕业作品,也是在跨他自己心理的一道坎。
潞城十五岁时出现睡眠障碍,原因未知。
他进行了治疗,但只是短暂的被治好了。
具有安眠镇定效用的药物,从半颗到一颗,两颗,三颗……直到现在,他需要依赖酒精和一把药才能勉强入睡,一旦药物少于一定剂量和类别,潞城就会陷入一种焦虑状态。
短片有一半的取景在医院,他们经院方同意,在医院旧住院部得以进行拍摄。
随着拍摄的推进,潞城的情绪开始出现焦虑不安,最后诱发了他的狂躁状态。
那是在现场,无人知晓是哪个诱发点,只见潞城用脑袋,不要命似的往导演监视器撞去,但这样还不够,他看着不远处的摄像机,锁定了下个目标,要不是钟邵反应快,先一步拦截住潞城,他们可没法向材料室的老师交代。
钟邵将潞城的两只手牢牢扣于后背,几宿没睡的人不知哪里来的爆发力,突然就挣脱了桎梏,冲向墙面,用身体和脑袋不停撞击墙面,钟邵和几个工作人员上前置肘,并让人立刻联系医院负责人。
新院区距离旧住院部不过一公里,没多负责人联同一名全科医生、一名心理科副主任以及两名救护人员来到了拍摄现场。
医生在潞城的黑色双肩包里找到了不同种类的安眠镇定药品—— 思诺思、劳拉西泮、奥沙西泮、□□,根据药盒上的医院标签,这些药时潞城每次去医院后存下来的。
在副主任的指示下,病房临时隔出一间休息室对潞城进行肌肉注射镇定剂。
拍摄暂停,除钟邵外的其他演职人员在检查收缴现场所有锋利物品和贵重物品后,逐一离开。
镇定剂很快起效,潞城逐渐安静下来,他面庞恍惚又疲惫无力,想起了方才焦躁,他沿着墙壁滑落,屈膝坐地上,双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
钟邵走过去蹲在潞城边上,好一会儿才问:“多久了?”
潞城很颓然地笑了一下,“失眠症,还有点焦虑状态,没办法。”
钟邵盯着潞城,“几天没睡了?”
他的声音轻浅,却又有一种让人不得忽视的妥协。
潞城缴械投降,“三天。”
他强迫性地克制着自己不去碰药,三天……还是到底了。
“药物依赖?”钟邵用疑问的语气说出了肯定的答案。
潞城没摇头。
无人知晓,钟邵和潞城在休息室里具体谈了些什么。
潞城从休息室出来,毕业项目暂停,他也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
那一整年里,他住进了市七院的精神六科,进行躁郁症和药物滥用的系统性治疗。
出院那天,走出住院部四号楼,迎他回家的是穿着低调,戴着口罩墨镜的钟邵。
他给了潞城一个兄弟般的拥抱。
《B&DD》项目重新提上日程,钟邵还是他的唯一男主角,潞城终究还是把它拍完了,可他最后并没有把这部片子最为他的毕业短片进行提交,而是上传了另一条短片。
如果那天在休息室里,钟邵没有对他说你的“你还想不想好好拍电影了”,潞城想他把自己毁了是迟早的事情。
《B&DD》成了潞城的私藏,他跨过的一道坎,他第一次导年轻影帝的戏。
如此这般,怎能不说他和钟邵是过命的交情呢!
钟邵是真的救过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