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九幽回答得也很爽快,说道:“应龙。”
“应龙?”
庚辰脑海里飞快地挖掘着关于应龙的相关信息。
大荒东北,凶犁丘山,有龙,四爪双足,生有双翼,名曰应龙。
应龙途经淮水,河中有异动,见妖兽无支祁作恶,战三日,斩之;途经南方,见夸父向东妄窃日,饮渭、黄河之水,令其枯竭,其罪当诛,斩之;时末,应龙自断龙尾,画地成江,于天地开辟龙门,天下水族,不问来处,不论地位,凡越过此门者,皆可飞升成龙。
人族兴起,应龙受娲皇之令下凡,给伏羲送河图洛书,创五行八卦,助大禹治水,而后战起,辅佐黄帝打败蚩尤,神庭内乱,共工造反,应龙出征,因身染浊气,不得于上界,葬身大泽。
“你师傅是大名鼎鼎的创世神应龙啊?看不出来啊老板,你的身份大有老头,应龙还是您师傅,这可真的太令人意外了!”
庚辰有些唏嘘。
郁九幽看他,问道:“很意外?”
“对啊!按照现在的话来讲,应龙那可是天地间最强辅助,书上说它还是好几代功臣,心中有大爱,献祭为苍生,我怎么也想不通,像应龙这样的人怎么会教出你这种额……”
庚辰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心地瞄了一眼郁九幽,发现他竟然不再是那冷冰冰的死人脸,而是嘴角微微勾起,眼底有细碎的笑意。
鬼王竟然会笑?他是被人骂爽了吗?
这是庚辰的第一个念头。
可是看起来也不像啊,他笑得有些迷惑,不会要嘎人吧?
这是庚辰的第二想法。
可郁九幽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他们也这么说,应龙怎么会有我这种徒弟。”
庚辰有些摸不着头脑,郁九幽这是在谦虚呢?还是在骂自己啊?他最讨厌看脸读心了!
郁九幽竟然是创世神应龙的徒弟,这可是在所有的史料中从未有记载的,庚辰忽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老板,你跟应龙是这么认识的啊?他怎么会收你为徒呢?你们这性格相差的得也太大了!他平时都教你些什么啊?”
应龙那么心胸宽广的神,庚辰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教出一只小肚鸡肠的鬼呢?
庚辰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郁九幽垂眸思索片刻,而后摇了摇头。
庚辰的笑容定在脸上,“我又不会跟人说,说了又有谁会信啊!”
郁九幽今日难得多说话,竟然破天荒地跟人解释道:“并非我不想说,而是我……我似乎忘记了。”
庚辰拧着眉偏过头去,嘟哝道:“忘记就忘记,似乎忘记是个什么意思?不想说就不说嘛!吊人胃口!”
郁九幽好像与忘记跟应龙有关的事情杠上了,又重复解释道:“我真的是忘记了。”
“嗯嗯嗯!”
庚辰回答极其敷衍。
郁九幽看了他一会儿,眼底似乎有着被人误解的哀怨,以及莫名的委屈。
他是真的记不起来跟应龙相关的一切,记不起他是如何走到应龙身边,又是如何成为他的徒弟,他自然也知道两人的性情天差地别,可大家都说应龙是他师傅。
包括他,也清晰地知道,应龙就是他的师傅。
到现在为止,他对应龙的记忆,只有一个模糊,又决绝的背影,他站在天地交接之处,一侧是血色的海水,一侧是倒灌的天河,他站在应龙身后,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所有关于应龙的画面,全都终结在那一幕,他再也记不得应龙的音容,只知道他要自己守护好这个人间。
郁九幽看了庚辰一眼,发现他在拿着玩小游戏,今日忽然提起应龙,他莫名来了想跟人说话的兴致。
他道:“应龙和我的事情虽然记不清了,但其他的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
庚辰的好奇心又被重新点燃,立刻回道:“说说说!我想听!”
郁九幽道:“先说陆吾吧,他是昆仑山神,实惟帝之下都,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掌管风时雨令。”
“哇哦!陆吾好厉害啊!”
庚辰赞叹。
料想郁九幽鼻尖不屑轻哼,“有什么可厉害的,说白了他就是个看门的,还有负责管辖天帝的后花园罢了。”
庚辰一噎,郁九幽果然是个实诚的人,他干笑着,“啊哈哈哈哈,也不能这样说啊,当然我的意思是最好别当着他的面儿说!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他委婉地提醒郁九幽,作为一个老板,要维护同事之间,上下级之间的友好合作关系,可郁九幽看起来根本不关心。
郁九幽不是很能理解,说道:“事实就是如此,为何不能说?莫非你们人类忌讳人前说真话?”
嗯……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庚辰难得无言以对,甚至有些搞不懂郁九幽的想法,郁九幽真应该庆幸自己是鬼,有权有势有地位,不然这种耿直的性子,在职场里活不过半集。
但郁九幽的话,他脑子里想起了早上那个探头探脑的陆吾,以及初次见面时被火烧得黑乎乎的人面老虎。
紧接着,他又听见郁九幽道:“上古之时,共工阻挠禹王治水,禹王召集众神一起应对,陆吾九战皆败,或许世人对昆仑山神兽知之甚少,陆吾这九次败仗让自己在上界风光了一把。”
想不到陆吾这么有恒心啊!这种且战且败,再战再败的精神,真是可歌可泣,令人佩服,这要是被不风光一把,也确实有些对不起陆吾自己。
庚辰默默想着。
郁九幽讲故事的能力很一般,说话也跟念台词似的,没有感情起伏,可庚辰却有一个天马行空的脑子,可以自己填充想象。
他说现在被抓住的神鸟毕方,脾气火爆,见人不爽就吐火烧,简直无法无天,于是被应龙喂了一池塘的水,后来它看到应龙就绕道走。
不愧是应龙,遇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讲地藏菩萨的坐骑神兽谛听,能听心声辨万物,它心里管不住事儿,还嘴碎,遇到它的人纷纷敬而远之,也就只有应龙跟它做朋友,于是应龙藏在三界各处的宝贝都被其他妖兽搜刮得一干二净。
这……应龙交友不慎。
他又谈起蠃鱼,鱼身而鸟翼,居于邽山洋水,性情暴躁,好斗喜凶,因为有强大的御水之术,一言不合便引浪冲天,应龙途经邽山,不忍邽山居民饱受折磨,与蠃鱼大打出手,然后折了半支龙角。
应龙有些……爱管闲事儿啊!
长达七个多小时的路程,庚辰听郁九幽讲了一堆妖魔故事,就连途中小睡的时候,做梦全是模样奇特的妖兽。
等到赤岭的时候,天色已黑,庚辰刚一落地,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轻薄的冷雾从山顶坠落。
赤岭不愧是有着山野望族之称,放眼看去,山叠着树,水绕着路,层峦起伏下,散落的瓦屋伏在地底,像一座矮矮的坟墓,只留出一个窄小的窗子迎接日光。
若不是在新闻里了解过赤岭一向是这种聊斋风格建筑,庚辰差点儿以为是自己梦里的坟场突围游戏照进现实了。
“老板,咱不会是来扶贫吧?”
庚辰问道。
他一转身,发现郁九幽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新衣裳,黑袍窄袖,宽肩窄腰,长发高束,尽显干净利落,好像电视剧里那种鲜衣怒马的少将军。
庚辰眼前一亮,每次看到郁九幽,总觉得他跟这世界格格不入,他十分好奇郁九幽的衣柜,比起那些充满雄性荷尔蒙的禁欲西装,他觉得郁九幽穿这些古装更有韵味。
然而,他更想问的还是,“老板,这荒郊野岭你怎么换的衣服啊?”
郁九幽道:“障眼法罢了,此地是阴阳交界之处,待会儿若是听见有人叫你名字,切记千万不可回应。”
庚辰咽了咽口水,紧张道:“回应了……会怎样呢?”
郁九幽瞥了他一眼,“听说过鬼喊魂吗?”
鬼喊魂,民间传闻,凡是阳寿将尽之人,意识涣散之际,会听到来自幽冥深处的呼唤,那是鬼差要来勾魂的预兆。
可是,庚辰不理解,“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你魂魄不稳,若非体质特殊,二者相补,否则往生观里随便一只小鬼都能将你魂魄勾走,此处古怪,我猜有其他东西混入其中了。”
庚辰忽然觉得自己有种无知少男,被人骗进大山,然后被掏心挖肾的感觉。
他忍无可忍,质问道:“那么危险,你为什么偏要我来啊!换个人不行?万一我真的折在这里你赔的起吗!”
郁九幽道:“为了让你早日习惯自己的工作,况且你也无需过于担忧,被喊去也无妨,你我有契约相连,我也能将你喊回来。”
庚辰无语,是啊,全阴间的鬼谁大得过你啊。
老板看起来不靠谱,良心也是一点儿也没有啊,说话都让人七上八下浮想联翩,叫人在想谋杀老板的边缘反复横跳!
庚辰跟在郁九幽后面,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儿,反正他也不敢再问了,担心多跟他说一句话就被老板喊魂。
越往前走,庚辰越觉得寒气瘆人,甚至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最后狠狠打了个喷嚏。
前方的郁九幽听到动静,忽然转身,抬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一瞬间寒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流息在体内慢行。
“舒服多了!谢谢老板!”
郁九幽问道:“你不是自小学习茅山之术?为何一点御寒的道法都没有?”
庚辰无奈,“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别看我是个道士,那是我除了会画点符,吓唬吓唬鬼,其他的是半点不会!”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想学,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老头子也不愿意教。
也不知道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那破烂道观已经没落了,他也不把最后一点道行传给他,临死前还叮嘱他别老惦记着把道观发扬光大了,他们不配。
那一番话说得庚辰一脸懵,这话要是给祖师爷听到,可不得把他狠狠批评他师傅,谁家单传弟子是自家宗门的黑子啊。
庚辰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跟着郁九幽往前走,没走进步,就看到迎面而来冒出一只提灯鬼,惨白的脸上浓妆艳抹,笑容咧到耳边,像画上去一般,它双脚离地飞快地向他们飘来。
庚辰汗毛竖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大惊失色,立刻躲在了郁九幽背后,“老……老板!鬼啊!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