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个班上吧 第4章 上班喽

李佳佳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小区，看到保安亭里空无一人，那个年纪轻轻的门卫今天竟然不在，没有它脆生生地喊一声“您好”，她还觉得有点儿不习惯。

想着又觉得可笑，出来找工作半个月了，这个破城市给她印象最好的竟然小区门卫。

该死的工作，该死的城市，该死的社会。

李佳佳头晕眼花胸闷气短，走了两步，感觉自己两条腿肿得跟熟萝卜似的，实在扛不住了，拖着步子在一旁矮矮的花坛上坐下。

这里味道难闻得很，李佳佳心里斥骂，死花坛，修来做什么，光长草了，草里光是狗尿狗屎，臭死个人。

死公司，不缺人还招什么，去了又说这个岗位专业性较高，靠，简历又不是没提前给hr看过。

我也是个憨批，早知道主动找上来的公司多半是垃圾，还是乐颠颠凑上去了，活该被人溜。

李佳佳内心大声辱骂着自己，眼眶酸胀，可是不去能有什么办法，投递的公司都是已读不回，这么多天了，她期盼的独立生活早已成了泡影，眼下要求一降再降，只想随便找个工作养活自己，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马上就要交房租，吃饭的花销……

“您好？”

李佳佳混乱的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不知怎么着，听着精神一震。一抬头，正是门卫那张清秀的脸。

向水穿着深蓝色的门卫制服，头上棒球帽塌塌地歪斜着，眼睛很亮，用一如既往友好的神情看着她。

李佳佳赶紧打招呼：“你好你好。”

向水点点自己的嘴唇：“你是不是缺水了？”

李佳佳一愣，最近太焦虑，嘴上起了个燎泡，周围的嘴皮子都干绷着，他人的关心让她疲倦的眉眼舒缓了些，说：“上火了，最近天气闷热。”

向水叮嘱她：“多喝点水啊。”

李佳佳笑着点点头，她性格内向，搭了一两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向水也不懂得找话题，两个人大眼瞪大眼，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会儿，李佳佳赶忙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向水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又喊了声：“记得喝水啊。”

你的生命好像要结束了，多喝点水吧，只要有水，就能挺过去。

保安亭里，向水为它的小雾凇盆栽喷了一点水，这是黄春林送给它的搬家礼物。

老旧的保安亭非常狭窄，里面只有个台面和一把高脚凳。这个小区是当地最早一批配置电梯的，用当前的眼光看建筑外观明显有些老气，但起初也是相对富裕的人才能买得起的地方，配套生活设施规划得很成熟。后来因为经济重心的偏移，许多人离家打拼，空置了不少房子，只剩下一些老人。但随着地铁的修建，这儿倒是成为许多上班族的租房优选。

向水的工资很低，一个月才一千五，月休两天，不包吃住，但对于这个生存压力仅仅来源于住房的沙拐枣来说，绰绰有余。这里离它住的地方很近，工作也很简单，每天只需要待在保安亭，给每个进出的车抬下杆子。这工作相当的枯燥，但向水满意的不得了，它长久地伫立在无尽的沙漠中，习惯了静止，来来往往的人，就像那些歇息在它身上的小生物，它们短暂地打一个照面，不期待下次再相见。

天慢慢黑沉，李佳佳洗了个澡，接了朋友的电话，打起精神安慰完同样被找工作折磨到崩溃的朋友，自己犹如被抽干了精气，浑浑噩噩地坐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外卖。

“您放门口，谢谢。”

“……好。”

李佳佳又刷了一会儿招聘软件，过去七八分钟，才慢慢起身去开门。她租的是合租房，这两个室友都是上班族，早出晚归，日子规律得让李佳佳羡慕。

唉，李佳佳叹了口气，也不应该这么想，工作难道是什么好事儿吗。

她的手刚搭到把手上，正要开门，忽然——

“咳——”

门外传来一声闷咳，李佳佳手一顿。

男人的声音，是那个外卖员吗？他为什么没走？

周围不知为什么忽然一片死寂，外面那人衣服摩擦的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在李佳佳耳朵中轰隆作响，她的心砰砰跳起来，小心翼翼地看向猫眼。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混沌的绿光，是应急感应灯的光，她们这个楼道很昏暗，猫眼犹如摆设。

轻微的窸窣声还在，外面的人还没走，他想干什么？

李佳佳看过的悬疑片恐怖片刑事案件在她脑海里轮番闪过，她后背蹿上一阵凉气，没有勇气喊上一句谁啊，缩着脑袋万分小心地移动步伐，艰涩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打了两道反锁，又用椅子抵着，屏气凝神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入户门毫无响动。

李佳佳焦虑地摸手机，她不知道要不要报警，万一不是坏人呢？万一别人只是路过恰好停门口歇一会儿呢？她有时候给朋友发消息，边走边发眼晕，也会停下来，万一人家也是呢？

可是，可是，这个套间是边户啊。

“你%￥#……”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李佳佳心一提，忙集中注意力去听。

男人说：“钥匙忘带了。”

女声说了什么，随后是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在掏钥匙，咔哒咔哒，插入钥匙，吱呀——门开了。入户门的锁孔老旧了，抽钥匙非常钝，很容易卡住，要拔几次才能拔出来。

叮铃哐当中，说话声清晰起来，男人说：“我来拔吧。”

女人说：“害，这又不靠力气，你进去吧，我试几次就拔出来了。”

李佳佳背上的汗终于淌了下来，她脱力地坐在床上，啼笑皆非，一个人在外面住，真真是草木皆兵。

晚上，向水趴在窗户前，眯着眼睛听昆虫们叽叽喳喳，一楼离草木近，各种白日里躲躲藏藏的小生物，晚上都得意起来，十分招摇。向水从来没听清过它们在说什么，动植物有各自的语言，变成人类后，它连植物的话也听不懂了，只能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情绪。

保安亭后面的小花坛里的草们总是不太开心，狗尿烧伤了它们，脆弱一点的同伴已经一命呜呼。每当有狗围着它们嗅来嗅去的时候，向水总能听见一阵潮水般起起伏伏的呼哧呼哧声，是草在骂狗。

所以向水的任务又多了一项，每到没什么车的时候，它就去打一桶水，勤勤恳恳给每个被尿成斑秃的草地浇一遍。一瓢水浇下去，“呜呀——呜呀——”草们欢呼。

向水也情不自禁笑起来，心中满满的幸福感。可是这时要是有车喇叭滴滴，它就紧张地四处看看，将水桶背在身后，心虚地跑回保安亭按升杆键，之后一天都不敢乱跑。

哎呀，虽然帮助植物更有成就感，但毕竟是人类给它发钱嘛，要好好工作呀。

忽然之间，耳边响起一声惊叫，脑海里白光一闪，一只胳膊狠狠卡住门的画面猝然而逝。向水打了个激灵，它迷惑地看了看自己家的门窗，竖着耳朵听了又听，一只鸟忽然吱哇乱叫起来，引得一树的鸟都跟着吵嚷，向水被震得眼冒金星，不高兴地关了窗，上床睡觉。

翌日一早。

“哎，你听说没有？17栋里边儿那男的。”

“我知道我知道，哎呦那男租户拖了一个月房租，房东给他赶走了。”

“哪是老板给他赶走的，他自己偷偷摸摸跑了！你是不知道，他给人房子糟蹋成什么样了，那垃圾都要堆到天花板上了，没吃完的外卖馊得长毛，哎呦呦，你说这现在的年轻人……”

小区门口贴满租房小广告的立牌下坐着几个老头老太太，正七嘴八舌地八卦着。他们是小区住户，也给房东拉租客，租成一个房东给50，闲着没事儿挣个买菜钱。

这事儿向水比这帮老人知道的还清楚，一早上经理就喊了它和几个保洁，让去1705打扫房间。

保洁杨嫂子老大不高兴：“平时公区活儿都干不完了，还给我们派私活，哪个小区保洁还管业主家里的卫生？”

保洁胡姐说：“听说1705那房东都报警了，但是也没什么结果，那一屋子家具据说都得换，损失大了呦！”

“何止家具啊，墙都得重刷，那个蛆……”

向水听得苦了一张脸，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了。沙拐枣生长在风沙里，喜欢广阔的天地与干净流动的空气。一间堆满垃圾臭味弥漫的四方盒子，那得是什么味儿哦，不敢想。

它皱着鼻子提前戴上了口罩，上下戴反了，杨嫂子热心地给它正了回来，借着捏合鼻梁条亲昵地捏了捏向水的鼻子，看它懵懵地眨眼睛，越发觉得这孩子可爱。

向水的情况她们几个知道，说是天生脑子有问题，只有几岁小孩的智商，但是家人教育得很好，自理没有什么问题，不吵不闹的，比她们家里的熊孩子乖多了。它家境应该是不太好的，据经理说它家人费了好大功夫才给它安排到这儿来做事，让它靠自己也能活下去，唉，真是天下父母心。

杨嫂子说：“水啊，等会儿姨几个干活，你帮着把垃圾丢下去就行了，知道不？”

向水乖乖点头。

杨嫂子又笑眯眯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17栋在18栋后面，经过18栋时，李佳佳正好出来，看到向水，本想欢快地打个招呼，又看到向水身边几个不认识的阿姨，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向水对她说：“您好。”又看向她身后，抿着嘴没说话。

李佳佳寻着她的目光，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以为是自己挡了人家的路，赶紧让开了。

她有些羞怯地小声同向水说，今天早上约到两个面试，一个线上的面过了，等下还有一场线下的，不知道能不能过。

向水温和地看着她：“能呀。”

李佳佳一下喜悦起来，她在这里举目无亲，能得到向水的鼓励，让她格外振奋。

她不知道向水其实不懂什么叫面试，它只是觉得她很像被浇了水的小草，不久前还蔫巴巴呢，转眼又蓬□□来。向水不由顺着她的话说，想听见“呜呀——呜呀——”的欢呼声。

呼哧呼哧——呼——哧——

怎么回事？向水不解，怎么恼怒起来了？

它往地上一看，看到一只脚，狠狠地碾着草坪，草绿色的血液和残缺的肢体黏在那鞋上，哀哀地叫着。

“你干什么！”

男人冷不丁被向水推了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地上，当即恼怒地大喊。

向水盯着被碾烂的草，鼓着脸：“不要踩。”

男人上来就要揪向水的衣服，杨嫂子一把拦下了，她眉毛一挑：“哎哎哎，怎么还动手呢。”胡姐李佳佳几个也围上来，将向水挡在了后面。胡姐嘴上说着误会误会，小孩也是爱惜花草一时急了，给男人连声道歉，实际上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向水的胳膊，活像是向水受了委屈。

男人绷着脸狠狠瞪了向水一眼，眼神中的恶意犹如尖刀，刺得李佳佳打了个寒战。

男人一走，柳嫂子呸了声：“怎么这么横呢。”她又戳戳向水的额头，“你也不能乱推人，听见没有？”等向水老实点了头，她又对还在发愣的李佳佳叮嘱，“幺女，你平时注意着点，这男的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货，我们刚来的时候，看到他一直站在你背后盯着你看呐。”

李佳佳脸上登时没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