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姮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那女官,只能独自按照来的路走着,可那几人的窃窃私语还没有停下,桑姮无意听人私语,只想快些回去,直到听见了‘桑家’这两个字,才将耳朵凑了上去。
“坐在那一言不发,反倒同莫家那女子嬉笑,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不过就是小小一个桑家而已,克死未婚夫婿的人,还配多瞧裴家郎君。”
旁边有人附和着。
“我瞧她那副样子,生的倒是好看,就是有些年纪太大了。”
桑姮十七岁那年本应嫁给谢衍昇,可那年谢衍昇战死,按理说桑姮不必守孝三年,可她还是守了,才蹉跎了三年光阴。
“可不是呢,还真以为她夫婿、那谢家孤子是死于意外啊,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
“不过,那谢家遗孤长得也是身姿挺拔,惊才风逸的,未及弱冠,多少有点可惜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旁处瞧过画像。”
轰的一声。
桑姮的脑袋好像被什么炸开一样,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就好像原本宁静如水的湖面上,被人扔进了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弹,轰的一声,水花四溅。
她想起来谢衍昇,想到了祖父,又想到了当今陛下,她慢慢的看清了眼前人,似乎是在搜寻着她们是谁。
她茫然的抬眼,清泪划过面颊,而后渐渐发干。
她们的挖苦还没有结束。
“还有那女子,看上去听话,谁知道私底下呢,不过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
“姊妹二人倒是长得好看,可光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粗鄙武将家的女子,除了粗鄙还能有什么?”
“桑家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以为出了一个读书人就能站稳脚跟了?真是笑话,匹夫教出来的孩子,只能是小匹夫。”
战乱时,你们将我们推上神坛,奉为上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是救星。
大安时,你们将我们埋入泥沼,视为粗鄙不堪的乡巴佬,是避之不及的匹夫。
桑姮没有说话,她找不到当初追随祖父的那种信念了,当初为何要救她们?为何要救天下人,倒不如让她们都死了的好。
胸中的怒火难抑,就要冲上去动手的时候,
旁边的侍者忙出声来寻她们了。
桑姮只得离开,是她听的太认真,竟连旁边假山后的卫无尘都没发现。
回去的时候,桑姮抬眼瞧见了那几人正在过木桥。
桥下是引来的活水,从不远处的温泉上引过来的,一年四季都绵绵不绝,缓缓流淌,不管世事如何变迁。
水气袅袅缭绕。
哪怕宫变时里面尽是令人丧胆的血水,随着时光的流淌,它已然变的清澈。
不快一分,不慢一秒。
桑姮弯腰捡了个什么东西,便悄声跟了上去。
桑姮记起来了,正中间穿湘叶色衣衫的是光禄勋亦称郎中令阮家二女君,阮宁春。
桑姮的眼珠微转,计上心头,见此没有机会便走开了。
“阿姊,阿姊....”桑姮边朝着桑嫣走去,边叫着:“阿姊,你说这活水里面会不会有鱼儿啊?”
桑嫣也朝着桑姮走着,连带着莫晴竹,闻言,另外的几位官家小姐也都朝着这活水围了上来。
久之人越聚越多,阮宁春她们听见了议论声也过来了。
桑姮睨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朝着阮宁春缓缓地移了过去。
“扑通!”
“扑通!”
“哗啦!”
“唔!........咳咳!”
“救命啊.....”
“我不会.......不会...不会水.....”
刹那之间!
乱成一团。
阮宁春不知怎得,突然落水,惊了官家小姐们,众人一时反应不及,都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
还没来得及呼喊,
“扑通!”
“扑通!”
.....
又连着几声,又有几人落水。
众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喊着救命。
桑姮深呼吸了一口,对着大声呼喊的桑嫣说着:“我去救人。”
说完,也没管桑嫣同不同意,一股脑的扎了进去。
桑姮刚才将随手捡起的石子扔了进去,看了一下,这水并不太深,且在岸边还能瞧见水下的鹅卵石。
桑嫣下水后,一手提一个,她们这才瞧清楚这水将将到几人的腰处。
远处的人听见呼喊,急忙跑着,跑过来正看见几人站在活水中,于是七手八脚的把人都拉了上来。
折腾半天,几人总算是上了岸。
一旁担忧的宫人忙拿来大氅给贵人们披上。
“缈缈,你怎么样?”桑嫣焦急又慌张,生怕桑姮出什么事:“你也是,怎么就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了,可吓死我了。”
莫晴竹也在一旁十分担心的问着。
桑姮只笑笑却不回答,虽是刚从活水中出来,可接触到了空气依旧是寒气逼人,冻得她们直发抖。
在将人推下去之前,桑姮就想明白,单单只是推下去并不解气,不是瞧不起武将吗;不是瞧不起桑家吗?
她偏偏要孤身救人,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落水的人都承下这份人情,再不满,也地朝着桑家乖乖的道谢。
桑姮攥着桑嫣的手抖得不像话,不肯松开,抬眼却瞧见了对面孤身站着一个人,太师青色衣衫,清雅不俗,她慌忙低头,有些心虚。
不止是桑嫣,因为这边动静太大,也引来了不少的人,众人都关切着。
“快,将女君们带去内殿,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云夫人赶忙叮嘱着。
内殿,
一屋子里的炉火暖的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忍冬带着换新的衣服进了内殿同桑嫣一起给桑姮梳洗着。
待到梳洗完毕后,忍冬理着桑姮的后摆,突问一声:
“女君,你的簪子怎得少了一支。”
桑姮对着镜子,不明所以的摸着头上。
今日宴会,穆文君特意叮嘱了,难君女君们的装扮不需太过华丽招摇,也不可太过朴素,所以,桑嫣和桑姮头戴着两支小钗佐着一支碧玉攒珠簪。
可任桑姮摸了半天,依旧摸不到那支碧玉簪。
忍冬轻声叹了口气,往内殿门口走着,探出头去道:“侍使容禀。”
“桑家女君救人时落了一只簪子,还望女官大人通传一声,莫叫人捡了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侍使乃是服侍贵人们服饰正七品女官,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听出来了忍冬这话的意思。
这场宴会本就是一场名义上的相亲会,免不了之后会有亲事将成,为了防止男子或女子不守信,留下身上常戴的信物作为对这份感情凭证也是情理之中,可桑姮的簪子是不小心遗落的,万一叫某个有心之人捡走了,第二日登桑家门提亲,这可就说不清楚了。
门口的女官一听问了那簪子的样式与颜色,便了然离开,正碰上前来的穆文君,二人打过照面,侍使便离开了。
前面乌泱泱的一堆人,无不议论着刚刚落水的胆惊。
“桑家女君的簪子落了一支,不知可有哪位贵人捡到了?”女官得了云夫人的令,问着众人。
这次宴会是云夫人同舒夫人带着几位公主一同操办的,可在大局上面,还是云夫人办的多,再加上出了意外照看各位贵人也是得了云夫人的令,所以说女官要报的得是云夫人。
问罢,众人有些窃窃私语。
半晌,在众人的末尾传来了一道温润沉稳如山的男声:“不知大人说的可是这支?”
循着声音众人侧身探去,一袭太师色衣衫,宛若群山上烟雾缭绕看不真切的那抹沁人心脾的青色,是裴家裴修霁。
女使恭敬的端着托盘,轻手轻脚的走到了裴修霁身边。
温润如玉的公子手上有水珠滴下,袖口湿渍一片,手被冻得有些发红。
碧玉簪被放到了托盘上。
云夫人吩咐着:“拿去叫桑家女君瞧瞧。”
女官闻言带着那宫女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