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冉在贺宅里四处晃悠,转到偏僻荒芜的西院。不同于热闹的花园和主楼,这里没人居住,破败荒凉。
卵石小道尽头有个小房子,门口被枯藤环绕。
他好奇地走过去,推开门。
里头漆黑一片,仅角落透出可怜一点儿微光。
墙头有个狭小的天窗。
那是整个房间光线的来源。
那点微弱光线不足以照亮房间,空气中阴暗潮湿,散发着轻微霉味,死气沉沉。
洛明冉打开手电光,终于有了轻微的亮意。
身处的房间极为简陋,可能是太久没人居住,角落处结了蜘蛛网,常年见不到太阳让这里异常潮闷。
杂物间?
可是一点儿杂物也没有,只有一张窄小的可以称之为“床”的矮木板。
他的视线被墙面吸引。
一墙的简笔画,拿木棍画的,手笔稚嫩,画的是姿态各异的火柴人,简陋但充满童趣。
旁边还有写的字,时间久远,笔迹不甚清晰。
但还是能看出写的是一个个“正”字,一笔一划写的,写东西的人极其认真坚定,像是在等着什么。
终于,“正”的最后一笔没写完,就此搁了笔。
他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走到墙边,抬头看向天窗。
仅篮球框大,闭得不是很紧,风吹过,发出轻微晃动。
他魔怔般盯着天窗,皱了皱眉,莫名熟悉的感觉袭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厉的声音响起。
洛明冉吓了一跳,嗅到熟悉的药香,松了口气,回头,对上贺妄的脸。
他的脸在微暗光线下病色愈甚,冷得如幽灵般,幽闭空间药香浓烈。
“吓死我了,”洛明冉虚惊一场,“不小心晃到这里——”
手腕被捏住。
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肩膀一重,旁边的人重重倒在他身上。
“贺妄!”
洛明冉忙抱住人。
贺妄虽然瘦,可比他高,好大一只压在他身上,洛明冉费力稳了稳身形,把人抱好。
他捞过贺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抱着贺妄的腰,半驮半拖着把人带出去。
贺妄晕得没半点知觉,脑袋垂在他肩头,平日里的冰冷和高高在上都褪去,任由他摆布。
贺家怎么这么大?
洛明冉走了好久,被压得喘不过气,缓了下,侧头。
失去意识的人双目紧闭,睫毛很长地垂着,唇色苍白,面色如纸,呼吸很乱地打下来。
他换了个姿势,双手抱住贺妄,挨他近了些。
贺妄皱眉,苍白的唇张了张,没说出话。
“贺妄。”
他轻声唤了声,抬手摸了摸他的背。
贺妄呼吸平稳了些,脑袋抵在他脖颈。
管家正在后花园做保健操:“小少爷——贺先生!”
许医生很快就提着药箱赶来了,往人嘴里塞了两颗药,安装好制氧机。
贺妄脸色终于好了些。
“没事了,他刚才受了刺激,”许翊也松了口气,问洛明冉,“好久没这么严重了,怎么回事。”
“我们去了后院那个房间。”
空气静了一下。
许久,管家说:“那是家主小时候住的地方。”
洛明冉不敢相信地看过去。
那是贺妄住的地方?
那么阴暗潮湿狭小——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管家抹了抹眼泪,“贺先生太苦了,一身的病都是那时候落下的。”
“我从老宅那边过来时,贺先生才十一岁,吊着一口气,不敢想象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贺妄吊了两瓶水,医用胶带遮住青色的针眼。
他手指瘦削修长,青筋明显,骨节凸起。只是指尖异常冰凉,掌心没有丁点温度。
洛明冉拿了个热水袋垫在他掌心,正要收回手,被反手抓住。
低哑的声音传来:
“不要走。”
“嗯,不走。”洛明冉任由他抓着。
他坐在床头陪贺妄,将两人相拉的手裹在被子里头。
贺妄额间出了汗,苍白没有生气。
本该夺目耀眼的人,此刻却了无生机,承载血肉的躯壳如薄薄一层冰,极易消散破碎。
贺妄睡得不安宁,又梦到了幼时。
年幼父母出车祸去世,他被关在地下室,看不到太阳,所有人都想要他死,他不知道喝了多少药,吐了多少血,洗了多少胃。
他无数次都觉得快死了。
也无数次希望就这样消失。
消失在这个阴暗的地下室,尸体腐烂,被蚂蚁啃食。若是运气好,白骨会被拖出去晒晒太阳。
冬日最难熬,天寒地冻,奄奄一息之际,天窗方向传来窸窣的声音。
他在唯一的光亮来源,看到了一双黑亮的眼睛,乱糟糟的脑袋探进来:“这里有吃的吗?”
“冷……”
洛明冉捉住他冰凉的手指,又上床抱住他。
怀里这具身体忽冷忽热,牙齿打颤。
洛明冉抱紧他,跟他紧紧贴在一起。
他抱住贺妄的背,手掌轻蹭着,脸颊碰到了他脸颊。
察觉到暖意,贺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他和贺妄此时几乎是脸贴着脸,鼻尖挨着鼻尖,呼吸交织。
稍一抬眼,就看到了贺妄的脸。
贺妄睫毛很长,但很稀疏,显得凉薄。
唇色不似刚才苍白,薄而好看,但看着淡漠,像是下一秒就能说出冷言冷语。
他看得出神,面前的人眉头动了动,而后往前,额头贴到他额头,似是终于安心,眉头舒展开。
……洛明冉有些热,稍微分开,却被霸道地抱住腰,脖颈处打下又重又热的呼吸。
贺妄醒来天已经黑了,怀里温热,垂眸便看到熟睡的人。
他瞳孔动了动,像是不敢相信,下意识想松手,却顿了顿,保持着这个姿势。
洛明冉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几根翘起来蹭到他下巴。
他久久盯着那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抬手碰他头发,才发觉出了一身汗。
“唔……”
洛明冉被吵醒,睡意朦胧地把脑袋往他怀里蹭,突然眼睛聚焦,抬头,“你醒了!”
他嗖地跳下床,给他裹好被子,飞速跑去找医生。
贺妄垂眸,看着变得空空的怀里。
“好了些。”
许翊叹气。
他和贺妄同学一场,可不希望这人出什么事。
“没事,不要太过担心,再养好一些就可以准备手术——”
洛明冉重重点头:“嗯!”
许翊把剩下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咽了下去。
洛明冉忙前忙后,又是帮人熬药,又是听医生的话记笔记。临近睡前,端着药找贺妄。
他舀了勺药,送到贺妄嘴边。
贺妄只是看着他。
洛明冉:“张口。”
墨黑的眸盯着他,嘴唇碰到液体,表情一顿。
洛明冉:“苦?”
“烫。”
……洛明冉忙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贺妄犹豫了一下,张口喝药。
洛明冉嘚瑟:“你知不知道我天生神力,把你从西院扛到花园。”
贺妄表情微顿:“我有没有说什么。”
“ 有啊。”
洛明冉慢悠悠道,“你一直往我身上蹭,让我哄哄你。”
贺妄明显僵了一下。
“你不知道你有多黏人。”
洛明冉语带苦恼,抬眼看他反应。
贺妄脸色微黑,率先移开视线,拿过药碗自己喝药。
洛明冉:“哈哈哈哈哈。”
他开了包薯片,坐在书桌前,咔嚓咔嚓吃。
空气热闹,仿佛进了窝仓鼠。
半晌,贺妄:“你吵到我耳朵了。”
洛明冉不服气:“我是为了照顾谁一天没怎么吃饭?不感激我还挑刺。”
贺妄靠在床头看书:“你想我怎么感激你。”
“你懂的,”洛明冉扬眉坏笑,“当然是满足我火热的**。”
贺妄嗤笑一声。
洛明冉咔嚓嚼薯片:“你笑什么。”
贺妄:“劳烦倒杯水。”
“跟我客气什么,”洛明冉擦干净手,飞奔过来,“热情小吉祥物,在线送水!”
胳膊一重,整个人跌在贺妄胸膛上。
这个时候还不忘抬高另一只胳膊,防止水洒。
“干什么?”
他有些狼狈保持这个姿势。
贺妄垂眸:“今晚睡这里。”
“?”
洛明冉狐疑看向他。
贺妄接过他手里的水放在桌边,视线重新移到书上,很淡地扔了句,“满足你。”
洛明冉“哦”了一声,快速远离他。这次吃薯片吃得安分多了,“咔嚓咔嚓”变成了“咔嚓……咔嚓”。
声势浩大的仓鼠变得鬼鬼祟祟。
贺妄压了压嘴角。
洛明冉洗漱完,爬到床上,越过贺妄,吭哧吭哧往里边挤。
“好了没?关灯了。”
“没有!”
洛明冉把自己裹好,躺直。
他还诧异今天是怎么回事,感觉到温度很低的被窝,明白过来了,愤愤道:“你把我当暖宝宝。”
贺妄闭上眼睛,挑三拣四:“你也不是很暖。”
洛明冉长长“哦”了一声,了然:“你把我当宝宝。”
贺妄“啪”地灭了床头灯:“晚上不要抢我被子。”
洛明冉:“我们是经过特殊训教的,不到必要时不会抢病人被子。”
结果晚上又缩到贺妄怀里,察觉到这人动了动,还无意识抬手,哄小孩般拍了拍他的背。
相拥而睡,一夜好眠。
早上洛明冉先醒,睁眼就看到张放大的脸。
好看到离谱。
洛明冉不服气,盯着找瑕疵,视线晃了圈,纳闷地“啧”了一声。
昨晚不会抢他被子了吧?洛明冉抬手摸他身后,还好。
像是被吵到,男人眉头皱了皱,收紧放在他腰间的胳膊。
洛明冉脸色千变万化,耳根有些红,僵着没动。
半晌,贺妄醒了,四目相对。
洛明冉牵了下嘴角:“嗨。”
贺妄没说话。
洛明冉暗示:“昨晚睡得暖和吗?”
是不是该松开你暖宝宝了。
“嗯。”
贺妄只是应了一声。
洛明冉只好说:“好抱吗?”
贺妄反应了一下,快速松开他腰间的手。
洛明冉翻身,膝盖误碰到什么,轻轻挪开,朝旁边的人竖起大拇指:“身残志坚。”
贺妄没理会,起身下床。
洛明冉明明醒得更早,此时却还赖在床上,浑身酸懒,胳膊伸长,看着贺妄背对他穿衣服。
说起就起。
这个男人,可怕如斯。
“今晚陪我去晚宴。”
贺妄的声音响起。
洛明冉枕着胳膊,懒洋洋地问:“为什么是我。”
贺妄走他的路:“因为我最宠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