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别松手,抓紧哥哥的手……”
林池被耳边的声音惊醒,按亮小夜灯,只见身边的林玺浑身是汗,眉头紧蹙,一声声叫着小池,不知道又陷入什么样的梦魇里了。
林池习惯地搂过林玺的腰,像个小孩一样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一遍遍在他耳边说:“哥哥,别怕,小池在,小池在。”
怀里的人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呼吸又变得绵长,林池把被子重新掖好,抓起他的右手,在那粒红痣上亲亲落下一吻,只要看到这粒红痣,他就会心安。
时间还早,才六点,林池却睡不着了,偏头打量着身旁熟睡的男人。
他轻轻撩起他的头发,擦掉他额际的汗水,橘色的灯光微微笼罩着他,让他深邃的五官多了几分温暖,带着几分宁静。偶尔会眉头微微蹙起,但在林池的安抚下,会很快舒展开。
林池单手枕着脑袋,回忆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哥哥梦里不再痛苦地叫着小崽,换成了自己的名字,好像就是从他父母走了以后吧。
说起来,自那以后,哥哥的爸爸妈妈就再也没来过这,林池从他们身上一点没感受到那种刺眼的爱,冷冷淡淡,像不熟悉的陌生人。或许是被父母伤到了,林池看着哥哥越发沉默,时不时把自己关在三楼的房间发呆,也不让林池打扰。
看到哥哥眼角未干的泪痕,林池知道,哥哥一定很爱他死去的弟弟,每每想到这,林池就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偷了别人的哥哥,偷了属于别人的爱。
那人明明死了很多年,但哥哥心里始终不愿意承认,天南地北找着他的下落,林池不敢戳破,电视里说的,失去执念的人都活不久。这也给林池带来了极大的危机感,他可以带自己回来,也会带第二个人回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独自走在没有月色的山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脚下一空,踏入万丈深渊,摔成泥。
林池讨厌这种感觉。
一阵风起,吹动着纱帘,一朵盛开的丁香花随着风飞进屋子,林池伸出手,看它颤巍巍落在手心,窗外的丁香花不知道开过几茬了,林池现在终于感受到语文书里说的似水流年。
观察了一会儿,他把那朵小小的粉紫色的花轻轻塞到林玺的手心,和他十指相扣,额头抵着额头再次沉睡。
等他再次醒来时,身旁的人不见踪影,自己的手上却握着一支开得繁茂的丁香花。
“哥哥!”
林池推开门,果然久看到坐在小院丁香树下的林玺,正拿着一杯红酒慢慢晃着。听到林池的声音,林玺转过头,对他勾勾手,“过来,小池。”
“哥,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喝牛奶了,从不喝酒,现在怎么……”
那对父母的冷漠,林池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心寒,更遑论哥哥了,也难怪会被伤透心,以前只会喝温水牛奶的人自那以后开始抽烟喝酒熬夜,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人总是会变的,小池。”林玺浅浅抿了一口,“你现在不也变了很多么?你还记得你当初的样子么?”
“哥哥,你不喜欢现在的我么?”
他几乎是按照哥哥的喜好所成长的,就像榫卯结构,哥哥是凹,他就是凸,完美契合。
“我很喜欢,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但……我也想知道你以前的样子。”
又脏又臭又瘦,不讲卫生,还会偷盗,林池摇摇头,“哥哥,我很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以前的我,我可是连自己都很讨厌呢。”
林玺笑而不语,抬头看着这一树繁花,林池站到他身后,替他掸掉了肩膀上的落花,然后从背后拥住了林玺,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哥哥,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谢谢你。”
林玺的手覆上腰间的手,很温暖、踏实。
他曾无数次想一了百了,但看到这双眼睛,听到这声哥哥,他又舍不得了,两人就像是一撇一捺,支撑着走过冰冷的人间。
那人,就是拿捏住了自己这一点,笃定自己舍不得。
林玺收敛了眼中残留的神色,“对不起。”
“哥哥,小池会陪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在不被注意的细节里,很多东西都在慢慢滋生,就像细菌,越是阴暗潮湿,生长越是繁茂。
林池喜欢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林玺,观察这他的喜好,迎合着林玺的所有。
总是低垂的眼帘很好的掩饰了他内心强烈的、阴暗的渴望。不知道在哪看过一句话,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中,爱人是排第一位的,在这漫长又孤寂的人生长路中,只有爱人会陪伴我们一辈子。
爱人么?
哥哥曾很多次提出让他自己单独睡一张床,但林池早就摸清楚了哥哥的脾性,只要自己咬着嘴唇,勾着他的小拇指说怕,哥哥就会心软。于是,一张床一起就睡了这么多年。
他要让哥哥离不开他。
他成功了。
哥哥离开自己,他会整夜整夜睡不着,就算勉强入睡也会陷入恐慌的梦魇,那个梦会反复出现拉扯他。
他们,谁都离不开谁。
林玺用冷水洗了把脸,胶着的思维慢慢理顺,镜子里面的男人,看起来有点陌生,这已经不是小池喜欢的哥哥了。或许冥冥中,老天为他留下了这量身打造的绳索,把他紧紧拴着。
没事,我会重新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哥哥,我会把小池好好养大。
哎。
收拾好推门出去,林玺就看到小池抱着被子缩在床尾,尽管脸上还是挂着笑,但那笑和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不同,就像一片叶子浅浅浮于脸皮上。
等他背过身去,林池脸上的笑就消失了,嘴唇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下唇,视线破天荒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是呆愣地看向自己的脚尖,似乎在害怕什么东西。
但只要和林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又一秒切换为笑脸,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多年共同生活的直觉告诉林玺,小孩一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他不会是这种害怕的表情。
很多次小孩从噩梦中醒来就是这模样,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睫毛颤抖,用力握紧,指甲深深嵌进手心,他要拍着小池的背安抚好久然后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头。
那神情,惶恐又无助,像在大海里挣扎求生的人,在绝望时漂来一根浮木,只是抓不住,希望来了又去。
林玺心中微微一愣,原来不光是小孩对自己的生活习惯很熟悉,不知不觉中,自己对他的一举一动也这么关注。
林玺一直想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但他从不主动问小孩过往的事情,害怕勾起小孩的伤心往事,他等着小孩自己开口说。
只是这么多年,除了偶尔梦里泄露的几句话,像一把钝匕首割开了遮掩的白布,从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呓中,他大概可以拼凑出小孩的破碎的过往,一定充满了不安和被抛弃。
“小池,你怎么了?”林玺坐在他身边,床嘎吱一声轻轻陷下去。
听到他的问话,林池只是摇摇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没事,我就是做噩梦了,有点害怕,哥哥。”
“没事,我在。”林玺弯腰伸出双手想抱他。
林玺也喜欢怀里柔软的身.体,他在隔空拥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他要把过去缺失的爱双倍、百倍地投射到小孩身上。
然而,从不会拒绝他的人,这次躲开了他的拥抱,林玺伸出的双手还停在半空,手指微不可见曲动了一下。
“哥哥,你不是要上班么,快去上班吧,我想赖床。”两只湛蓝的眼睛,在微暗的灯光下也光华流转、摄人心魄,只是少了平时那种雀跃的光。
林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常,这么多年,自从小池学会做饭后,每天的早餐都是他在准备,从来不会赖床,他有点担心是不是感冒或者生病了,摸摸小孩的额头,关切地问,“小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不,不,我不要。"林池缩到后面,一个劲摇头,长长的睫毛也挡不完他眼底的水光。
他不喜欢医院,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梦到自己站在医院的大厅里,很多人拖拽着想把他弄到警车上去,福利院的大门关上后就再也打不开了,门外,有哥哥、有傻弟弟、有看不清脸的母亲……
医院就是他开启不好回忆的钥匙,医院、福利院、派出所,这三个词都和他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那个站在过去阴影里的自己轻轻拉动着丝线,就可以把现在的自己从阳光下拉回那个阴暗、潮湿、无望的过去。
他的安全岌岌可危,尤其是哥哥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透过自己这双眼睛看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也许哥哥自己都没有发现。
这些都在提醒他,把他包裹在里面的那层安全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固,万一哪天有别人替代自己弟弟的位置怎么办。
他要自救。
林池想把自己藏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恶心,不能让哥哥看到自己这么恶心的一面。
这双蓝得像玻璃一样的眼睛,现在仿佛被不知名的情绪敲得龟裂了细密的纹,像蛛网爬开,这些细纹从林池的眼中爬到了林玺心口,也一阵绵密的疼痛。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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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