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会。】
杰罗姆·瓦勒斯卡漫不经心地攥紧右掌,又缓缓松开,那恍若幻觉的痛感早已伴随着伤口一同消失。他的掌心完好无损。
伤口愈合,伤口裂开,伤口流不出一滴血来。所以原来阿卡姆的空气也能平白无故地伤人?滑稽。还是说眼前这位未知小姐,他的新鲜室友,其实是个顶级魔术师,最擅长隔空杀人?太棒。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细想,等待她最终付诸实践,给他划上一刀,或者他给她割上一道,这边胆怯的试验品小姐就已然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她瘫在角落的床榻上,冷汗淋漓,任凭漆黑为她蒙上安全的被单。
“好了,天色不早了,祝我们今晚都好眠。”她故作镇定地发号施令。
哇噢!她在说什么鬼话。听着试验品小姐那天真的言论,锁链缠身的疯子像是一下被戳中了笑点,如病理性般的放声大笑起来。
甜心,你确定你能睡好吗?你快抖成筛子了。而且……他从来不知道死人也需要睡觉哈哈哈?呼!看来她太害怕了。可明明在这里感到害怕的该是他。他才是弱小者,不是么?呜呜——
在这间漆黑的禁闭室内,她可拥有太多优势了。自由,他献上的刀具,以及永恒的死亡……叮咚,在右上墙角,那幽暗的摄像头,可知她还拥有雨果·斯特兰奇的庇护。
看来还是他太粗心,吓倒了这只小羔羊,恐吓得她进退维谷,干脆举手投降,放弃游戏。或许他不能再刺激她了,哈哈哈哈,谁知道呢,杰罗姆·瓦勒斯卡转了转眼球,凝视着不远处闭目养神的室友小姐。
但就此同一具尸体和平共处,这可不是杰罗姆·瓦勒斯卡想要的。他还未弄清她全部的滑稽,怎能轻易放过这段玩笑。
她太怪异。
这当然不是指她这具活死人的身体,而是她面临恐惧时的反向形成,她无法揣测的举止,她温暖又冰冷的谈吐,由此上升至她的气质,她的思想,乃至她的……灵魂。
多么有趣的一个玩具。
狂笑到极致,几近乎痛哭吗?有趣。小姐,所以你经历了什么?他实在好奇极了。
只是她实在心软,心软得仿若天使。她一面被黑暗的“可能”与“真相”所吓倒,又一面为黑暗里所发生的“可能”而悲伤得忘乎所以,太好被玩弄。
所以杰罗姆·瓦勒斯卡选择扯谎,只是换个方向开展。他编织着各式各样荒谬又可怜的故事,不断引诱着她那颗脆弱的心灵向他靠近。
被虐待的小孩,惨死的双亲,凶狠的雇主,不幸的求学路,饥饿,暴力,贫穷,被踩在脚下的自尊心,都是他苦难故事的调味品。
他杂糅着报纸上刊登的煽情悲剧,也不吝惜于撕开自己结痂溃烂的各式疤痕,越狠越好,这才能让她闻见那腐烂的血腥味。
因为杰罗姆·瓦勒斯卡本来就是个神经病。
他望着室友小姐垂下的双眸,交织在一起的指尖,淡如空气般的叹息,眼里流露出丝丝混着恶作剧的狡猾。
“小姐,说到这里,您能好心递给我一点水么?”时机成熟,他委屈巴巴地向她讨要着一点吃食,引诱着她来到他的身边。
他知道她会上钩,他对此无比自信。
“当然,不过在此之前,你想听我讲一个笑话吗?”她说。
虽然仍未搞清楚她的魔术,但透过他掌心再度隐隐传来的痛感,杰罗姆感受到如今他的室友小姐,正浑身紧绷,刀刃深深嵌至皮肤。
于是他知她依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心。可长夜漫漫,杰罗姆·瓦勒斯卡有足够的耐心。
“当然,这当然,我的朋友。”他学着她的模样,冷静地压低声音,扮作理性化身,安慰着她。
于是她缓缓开口,眼睛盯着地板发呆,双肩微微颤抖,站起身来。她说:“很久以前,有个东方人踏青之际,不慎堕入深坑,自救无门,呼救无援。”
“嗯哼……?”
“环顾四周,那洞里,蛇鼠一窝。黏糊糊的潮湿动物攀附在洞壁之上。当然,少不了‘青蛙’。”说到这里,她抬起眼来,淡淡地望着漆黑之中的古怪室友,划过他刚刚恐吓她的词语们,“几日后,那人饿‘疯’了。”
“喏,就像这样。”室友小姐轻轻敲了敲身后的铁壁,配合着隔壁响起的喧闹混乱,耸耸肩,语气依然平淡。
无聊的故事,失败的开篇。甜心,有没有告诉你一出成功喜剧的真谛?时机。当然,还要让听众与故事保持距离。倘若靠得太近,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可杰罗姆·瓦勒斯卡是个疯子。
此番融合着他信口编织的玩笑,指桑骂槐,要命,简直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从头到脚淋上一层谐谑的糖霜。他勾起唇角,颇为捧场地为她鼓了鼓掌,甚至笑了两声。
“那接下来呢?”他问道,语气天真又期待,仿若睡前乖乖听故事的小孩。
室友小姐受到鼓励。她顿了顿,继续讲着那愚蠢的笑话,语气里没有任何波动。她说:“可破晓时分,那人注意到这些蛇鼠虫都向缝隙光亮处探头,好似要将阳光吞入腹中。他便也试着模仿动物吞食阳光的动作,饥饿感顿散。”
听完结局,她唯一的听众陷入沉默。几秒钟后,他笑得发狂。
另一边,林荔蹲在墙角食物处,闭着眼,轻轻歪着脑袋,捧起一个苹果放置鼻前嗅了嗅,仿若一只马戏团新购入的小鹿,警惕地对待着饲养员的投喂。待确认安全后,小心翼翼地长吁了一口气。
“后来此人遇救,竟不再知饥饿为何事。不过,在食物上,我们比他幸运。”她感慨道,面上难得挂起一个细微满足的笑脸,掩盖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杰罗姆·瓦勒斯卡看着对方瞬间松弛下来的表情,克制不住地大笑起来。他极度捧场地夸张式赞叹着,“精彩的故事,前所未闻。天呐……这是真的吗?”
他兴奋地说道,“我们应该试试看,不是么?”
室友小姐腼腆地笑纳了他的夸赞,齿间微颤,将音节拖得抖动跳跃,像是为西方人过于较真求实而逗笑,这只是一个传说罢了。
但她没有解释,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谢谢。谢谢。只可惜在哥谭的疯人院里,没有阳光。”语罢,她耸耸肩,脸上挂着自嘲的淡笑。
被禁锢在墙上的疯子却达观地呛出声来,盯着天花板衰老欲坠的电灯泡。
他慵懒的语气里带着疯狂的必然性,像是宽慰又像许诺,他轻笑道:“别担心,百合花小姐,我们终会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然而听完他的话后,女人眼里的光彩却顿时悉数熄灭,仿若堕入更深的冰窖。
停顿几秒后,幽暗的禁闭室内,他的新室友小姐凝视着手中的苹果,重新挂上温柔的假面,东方式地客套:“借你吉言。”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不知是在为谁而悲。如若是为他的故事所打动,这未免也太晚了点。
这个发现令他再度发笑起来。
如今不远不近的距离使得他终于看清了禁闭室内的真相。比起恐惧这种情感驱动,这位年轻的试验品小姐,不过是生理性发寒。她的瞳孔里除了漆黑,什么都没有,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处境。
她讲这些,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玩一些障眼法。
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他看见她将刀片对折成几瓣,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投敌送死,将它们塞入苹果的缝隙。
这就是她的另类阳光么?杰罗姆·瓦勒斯卡不甚在意地嘲笑着室友小姐拙劣的把戏。真是个不称职的恶毒王后。他需不需要陪这天真的小女孩玩会儿白雪公主的游戏?
当然,一个死人,又会害怕什么呢?又能害怕什么呢?她讲了一个失败的笑话,但成功的寓言。他又能回赠她一些什么呢?
然而下一刻,他的头却兀然痛了起来,破碎的画面塞入他的脑中,仿若钝刀磨肉。
“啧,怕什么,我把苹果人派来帮你复仇,杀掉所有坏家伙。”
那个张扬的声音回荡在杰罗姆·瓦勒斯卡的耳边,令他过分烦躁,头痛欲裂。他忍不住盯着天花板,晃了晃脑袋,转移着注意力。
“嗨,你在哪?”她问道。
“辛苦您转身。”杰罗姆隐忍下脑子里的杂音。
她点了点头。沉默地向他靠近。
这是唯一让他感到宽慰的——他的付出总算有所得。不枉他扯东扯西,贩卖着乱七八糟的悲剧,以博取这位活死人天使小姐的正义感。
杰罗姆·瓦勒斯卡盯着室友小姐那团移动的阴影,看着她时而犹疑,时而停滞,在漆黑中摸索着前进的方向,根据他的指令,自投罗网。
半分钟后,少女顺着锁链,抓住了他的上臂。杰罗姆喉结微动,他似乎觉得更渴了,她指尖冰凉的体温传至他的皮肤表面,仿若灼烧。
然而先被烫伤的却是她。她连忙收回手来,轻声说着抱歉,和他拉开安全距离,拧开了瓶盖,犹疑着要如何递给他。
“您可以上前两步。”他鼓励着她,明知故问道,“您是一点也看不清么?可怜的小姐?”
“抱歉。”她攥着塑料瓶,依旧站在原地。
杰罗姆·瓦勒斯卡晃了晃锁链,对于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愈发烦躁。于是他开始转移注意力,讲起了更多笑话,庸俗,腐烂。
他为她编织了关于阳光充饥的后半段,他追逐着阳光直到被烧死;他讲无聊的苹果人,小公主,枕头骑士,讨厌的女巫,那血肉淋漓的模糊,这是他所擅长的范畴。
可讲得越多,他就愈发感到来自于深度悲怆的滑稽,这无力感迫使他开始变得暴躁,愤怒,想要摧毁一切。
她摇了摇头,眼里只有冷淡又游离的戏谑。便如杰罗姆一早便知道的那样,他将永远无法打动这个听众。
她当然有所害怕,忧心忡忡,可这恐惧从不源于当下。她当然有所感动,悲天悯人 ,可这怜悯从不落脚于凡间,她所同情的,只是一个概念。多么残忍。
他不该拿对付阿卡姆里普通疯子的那套逻辑对付她的。该死!她只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天外来客!
比如现在,读懂他的杀意后,她手中的刀片便立即抵在他的小腹处,按住了他的项圈。只是早在锋刃之前,她的声音已经缓缓割过他的脉搏,如同凌迟的快感。
“可是你说,从深坑得救后,最终那人肚子里,都塞了些什么?”她依旧打着哑迷。
老实点,别轻举妄动。这才是她想说的。
干得好,甜心。颇具威慑力的举动,只不过,倘若她没有讲刚刚那个故事就好了。
人们对于故事的偏好,隐含了个人气质与选择。这就是为什么,选择笑话的内容,比表达笑话的技巧更重要。
情场如战场,战场如赌场。在赌桌上的获胜法则,永远让人看到你手中五颜六色的牌底,但不要让人看穿你内心真实的意图,你的出招步骤。
她还是太天真。
“稻草?毒蛇?青蛙?还是苹果人?”杰罗姆·瓦勒斯卡笑得更加厉害了,他举起了手,懒懒地说:“所以小姐,你想剖开它来看看么?请便。”
*吞阳光充饥出自于苏轼笔下辟谷杂记。
*抱歉,恋爱苦手写对戏,两人真的很难看起来在谈或者要谈…我也很抓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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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