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化倒计时 第12章 孤独（3）引力

升入初中，环境陡然变得复杂而喧嚣。

课本垒得更高，作业本也厚实了许多。走廊里奔跑追逐的身影拔高了，声音也带上了变声期的沙哑。

曾经幼儿园和小学那种相对单纯的集体氛围，被一种更具竞争性、也更强调个体差异的暗流所取代。

蓝华依旧是那个坐在教室角落的身影，只是窗外的风景从操场边的梧桐树变成了隔壁教学楼斑驳的墙壁。

他换上了统一的蓝白色校服，略显宽松的袖子垂下来，遮住了半个手掌。他安静地翻动着书页，笔尖在练习册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与周围同学时不时的交头接耳、课间打闹的喧嚣泾渭分明。

他的成绩，像一条平稳的河流，不好不坏，总在中上游某个固定的区间内起伏。数学老师在多次小测中发现，蓝华总能在最后几分钟，以一种近乎“恰到好处”的速度完成试卷，不多一分努力，也不少一分该得的分数。

难题他似乎总能找到思路，但偶尔也会在简单计算上“粗心”地失掉一两分，使得他的总分完美地避开了最顶尖的那一小撮。

金桔数据分析显示，蓝华在过去12次数学测验中，有11次将最终得分精确控制在全班排名的10%-15%区间内。

这种精确度，远比考满分所需要的控制力更高。

这不是“不爱拔尖”，这是一种主动选择的“拟态”，一种将自己伪装成环境中“普通背景”的生存策略。

“蓝华这孩子，聪明是聪明的，就是……好像不太爱拔尖。”班主任在一次家长会上，对着蓝华那对略显拘谨的父母如此评价。

蓝华的父亲，一位在工厂做了半辈子技术员的中年男人，闻言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老师，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不争不抢的，我们也不强求，只要他自己学得开心就好。”

母亲在一旁补充道：

“是啊，他平时在家也挺乖的，就是话不多，喜欢自己琢磨些东西。”

他们说的是实话，却也道不出蓝华内心那片广阔而无人踏足的荒原。

在他们眼中，蓝华只是一个有些内向、成绩尚可的普通孩子。他们无法想象，在那些安静的夜晚，当他们早已沉入梦乡时，蓝华房间的灯光下，摊开的并非学校的课本，而可能是某本大学的物理学导论，或是从旧书市场淘来的、讲述着遥远星系演化史的科普读物。

他用超越年龄的理解力，在另一个维度汲取着知识.

初中的三年时光，在公式与定理，在月考与期末的循环中悄然滑过。

蓝华像一颗安静运转的行星，遵循着自己的轨迹，与周遭的热闹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偶尔有好奇的同学试图靠近，却往往在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悻悻然地退回到属于他们的喧嚣中去。

升入高中，课业的压力陡增，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名为“高考”的紧张因子。

图书馆成了蓝华课余时间最常去的地方。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科普读物，开始涉猎更深奥的理论物理、天体物理学专著，以及那些记录着人类探索宇宙边界的史诗。

他时常会想，在思维不能触及的边缘，超脱生死以外的，是否有什么存在注视着自己。

但回过头来，他却发现自己眼前似乎连一个陪伴的人也没有。

每个去图书馆的下午，如果天气晴好，蓝华会选择步行回家，刻意绕远一些，穿过城市中心那个老旧但绿意盎然的公园。

因为那里有个吸引着他注意的女孩。

公园一角的滑板练习区，水泥地面被磨得光滑发亮，刻着无数轮辙的痕迹。

女孩与他年龄相仿，短发利落，发尾挑染了几缕冰川般的蓝色，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羁的光。

宽松的工装裤，印着抽象图案的T恤，脚下一双磨损严重的滑板鞋——她的打扮与周围穿着校服或休闲装的同龄人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派，带着一种生猛而鲜活的酷劲。

第一次，蓝华只是匆匆一瞥，目光未作停留。

第二次，他看到她从一个高难度动作中摔下来，手臂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一道红痕，但她只是皱了皱眉，爬起来，继续。

第三次，第四次……

蓝华已经习惯了在那个固定的时间点，看到那个身影在滑板上翻飞、跳跃，以及毫不意外的摔倒。

她摔得很频繁，也很重。

每一次摔倒，金桔的感应模块都能捕捉到蓝华内心一瞬间的微弱波动。

他无法理解，这种纯粹物理层面的、不断重复的“试错”行为，其意义何在？

但当她一次又一次像弹簧般站起，眼神里的光芒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更加炽热时，蓝华那片由公式和理论构筑的、宁静而冰冷的内心宇宙，仿佛被一颗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滚烫的陨石划破了天际。

这天，阳光格外毒辣。女孩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在水泥台阶的边缘，她抱着膝盖蜷缩了片刻，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蓝华在公园外的便利店驻足，目光在货架上停留了几秒。片刻后，他提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重新走向公园。

他没有直接走向女孩，而是像往常一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滑板练习区边缘走过。

经过女孩放在一旁的双肩包时，他弯下腰，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了背包旁边，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仿佛只是路过时掉落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塑料袋里是一瓶冰镇的运动饮料，一小卷绷带，几片创可贴，还有一小瓶碘伏。

他走出十几米远，身后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却清亮有力的声音。

“喂！等一下！”

蓝华的脚步顿住，他缓缓转过身。

女孩单脚撑着滑板，另一只手拎着那个塑料袋，正歪着头看他。

阳光下，她挑染的蓝色发丝更加耀眼。

“这个，是你的吗？”她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蓝华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回望。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眼神比他想象中还要明亮。

女孩见他不说话，挑了挑眉，“不是你的？那行，算我运气好，捡到的。”

她作势要打开运动饮料。

“膝盖。”蓝华终于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没有太多起伏，“需要处理一下。”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渗着血珠的膝盖，又抬头看了看蓝华，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像是风吹过干裂的叶子。

她走到一旁的台阶坐下，利落地打开塑料袋，拿出碘伏和棉签。“行吧，谢了。”她仰头灌了一口运动饮料，喉结滚动，“我叫朱砚秋。砚台的砚，秋日的秋。”

她的声音因为喝了水，润泽了一些，也坦荡了一些。

“蓝华。”

一个冰川，一个烈火。

一个静如深海，一个动如流星。

在那个被夕阳拉长的午后，两条原本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因为一瓶冰镇饮料和一卷绷带，第一次，产生了歪歪扭扭的交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