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吝啬地洒进局促又家徒四壁的房间。
桑俞感受到怀里热乎乎的一团,睁开了眼睛。
入目就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长发披散,少女蜷缩在自己怀中。
他小心翼翼地撑着靠墙坐起,头痛欲裂,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视线转移到身旁的少女身上。
迟未晚?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昨夜的记忆潮水倒灌一样涌入脑海,他依稀记得自己在酒吧被灌酒,整个人昏昏沉沉,脑海里迟未晚的身影出现得断断续续,有她凑近和自己说话的,有她轻抚他背的,还有她把自己扶到床上的,零零碎碎又藕断丝连。
房间狭小,目之所及是散落在床边的卫生纸团,门后还有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衣服,似乎一切都昭示着昨晚的不寻常。
头更疼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可是昨晚……
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都被换过了,昨晚穿的那套显然正陈尸门后。
再看床上的女孩儿,身上的衣服似乎过分肥大,黑色长袖的肩线已经垮到了她胳膊肘上方,领口也大的出奇,露出了一侧锁骨和半个圆润的肩头,黑色衬托得那一段颈项格外扎眼。
衣服的下摆由于她的睡姿挤成一堆,露出了一小段雪白的腰肢,下身是件过分肥大的黑色裤子,裤管口还有一节塌了下去,明显不是她的尺码。
他迅速撇开视线,耳尖泛红。
难怪觉得眼熟,那是他的衣服。
他仍然想不起有关昨夜荒唐的任何事,痛苦地闭了闭眼。
不知道这个女孩一旦醒来,他将面临什么样的审判。
他眼睫轻颤,颓然靠在墙上,似乎是在煎熬中等待审判降临。
迟未晚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背了一座山,很大很重的山,但她怎么都找不到目的地,偏偏这座山还放不下,急得她团团转。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背上的山突然炸开,吓了她一大跳,只见石头里蹦出来个什么东西。还没等她仔细辨认,那东西突然靠近,脸在她眼前极具放大,竟然是桑俞!
他张开血盆大口,迟未晚脑海中突然涌起一段非常不美好的回忆,一下子被吓醒了。
太恐怖了!
简直是噩梦!
更恐怖的是两眼一睁又看见桑俞,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梦境。
她一下子窜坐起来,精神紧绷,背部抵在床头,一幅惊恐的防卫姿态,嘴里还呵斥了声别过来。
一瞬间,他的心如坠冰窖,连呼吸都停滞了。
迟未晚等了半天,桑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才慢慢回神,环顾了四周后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她是真怕了。
昨晚她被吐了一身!
她的视线落到桑俞身上,他靠着墙没动,像是在等待什么,只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迟未晚靠近他,熟练地拍着他的肩头,“你没事吧,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桑俞诧异抬眸,望着这个眼里满是担忧的女孩儿,哑着嗓子开口,“你,我们昨晚……”
他怎么有点怪怪的,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我们昨晚怎么了?”
桑俞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你报警吧。”
反映了好一会儿,直到她视线扫过丢在门口的衣物才意识到是他想歪了。
郑重的声音响起,“桑俞,你看着我的眼睛。”
闻言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澄澈又真诚,没有一丝痛苦,难受,屈辱,不甘或是愤恨,他的心跟着她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我们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那昨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有些颤。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就这么简单。”末了她又补充,“我就当是还你人情了。”
“可是,我们怎么……”桑俞眼神向下,不敢看迟未晚。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她就窝火。
一想到昨晚,还是没压住火气,漏了三分。
“昨晚你吐了我一身,我怎么走,你就只有一张床,你觉得我是让你直接睡在地上好,还是我就这样给你在床边站一晚上岗好。”
桑俞眼神诧异又无措,她叹了口气,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尽量耐心。
“我的意思是,我衣服全脏了,这里没有洗澡的地方,我也没有换洗衣服,只能先穿你的。你连鞋都给我吐上头了,我光着脚也走不啊。”
桑俞一怔,瞥见身上新换的衣服耳根泛红,低垂着眼睫,“抱歉,谢谢你。”
迟未晚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就当是报一包卫生巾的恩了,只是代价有点大。
昨晚她夜宵没吃成,现在早就饥肠辘辘,还有点儿想上厕所。
“不用谢了,你也帮过我的,就当是好人有好报吧。”她一时间想到什么,眼神试探地在他身上扫视,“昨晚我看到你身上的……”
“抱歉,这是我的**。”他攥紧了袖口的布料。
“哦哦,那你能帮我找双鞋吗,我也该走了。”她真的不想再收拾关于呕吐物的任何东西了,昨晚擦得她卫生纸都用了大半卷,最后擦烦了,垃圾桶也找不到,索性全扔地上了。
余光又瞄了眼扔在门口的衣服和鞋,算了,不要也罢。
桑俞扫了眼她露出的脚,又快速移开视线,“我的鞋可能不适合你。”
迟未晚看了眼自己的脚,又看了一眼他的,那确实是不合适。
她视线收回时顿住,他顺着看过去,整个人身体一僵,顿时脸热口干,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慌忙曲起腿挡住了她的视线。
迟未晚回神,他面红耳赤又手足无措的模样跟在学校里冷冷淡淡的样子反差很大,她倒觉得有点……可爱。
竭力忍着笑意,安慰他:“这是早晨男孩子很正常的生理反应,你不用害羞。”
说完总觉得他脸好像更红了,她还好死不死地开导他,“这很正常啊,生物课上老师都会讲的,难道是因为我在所以你觉得难堪?其实你完全不用……”
“迟未晚!”桑俞的声音压得很低,字与字之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恍惚间脑海闪过那节自习课,讲台上沉默的老师,害羞地推搡的女生和怪叫的男生,一片混乱……
迟未晚听出了那三个字里的警告,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那你帮我拿双拖鞋吧,码数大了无所谓,我不会走很远。”
桑俞翻身下床,从床下取出了双拖鞋,“这是我穿过的,你要是介意我可以……”
“不介意不介意,没有脚气就行。”她现在就想光速逃离现场。
“……没有。”
她窜下床,一脚蹬进了鞋里,摸过床尾的小包挎上,“那我走了哈,你多保重。”
桑俞只是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迟未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手里提着裤腰尴尬地问:“能不能再借条腰带啊?”
女孩面容姣好,五官比例协调,眉眼弯弯,鼻梁略高却不显攻击性,颧骨和面部的弧度都很柔和,让人很容易就产生好感。就连窗户里唯一照进来那点儿阳光都偏爱她,独独洒在她身上,那样美好的人,和这里格格不入。
就像太阳不应该从烂泥里升起,她也不应该在这里。
“可以。”桑俞收回视线,转身去床下翻出了一条柔软的布质腰带递给她。
“你的衣服我会洗干净还给你。”他眼眸低垂,瞥见她身后背随意丢在地上的衣物,看起来质地很好,似乎并不便宜。
“不用不用,别费那个事儿了,直接丢掉就行。”迟未晚满不在意地摆手,破罐子破摔地当着桑俞的面把上衣下摆掖进裤腰,系上腰带,挽好了裤腿。
他移开眼,垂在身侧的手指暗自搓了搓,“我的衣服和鞋子你回头有空还给我吧。”
“……”
不是哥们儿,我衣服被你吐成那样了我都没计较,穿你一件衣服,一条裤子,一双拖鞋你舍不得?
算了,他平时生活肯定很辛苦,看他住的地方就知道了。
互留了联系方式后,桑俞主动帮她拉开了门。
“小桑,醒啦。”
“昨晚你那个同学……”惊蛰端着刷牙杯晃过桑俞门口,瞥见他肩膀后头还有颗脑袋,打趣他,“小子,你本事见长啊,学会留人过夜了。”
桑俞身形一怔,下意识想将迟未晚挡严实些。
“呦,女朋友啊,还护着。”惊蛰调侃。
感受到身后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把他推向一边,他僵着身子挪了半步。
迟未晚整个人都露了出来,看到惊蛰笑容龟裂,她嘴角挤出一个生硬的笑:“你看这能像吗?”
眼前小姑娘身上穿着明显过于宽大的男性衣服,桑俞则是红了耳朵,他错愕。
“你,你们……”惊蛰结巴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迟未晚苦笑,趿着非常不合脚拖鞋,只留下了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