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尽管不知道原因,但波特兰先生始终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病弱的外表之下,似乎隐藏着一颗极端又狂热的心。
但是这样的评价,除了格蕾丝以外,我没办法说给其他人听。
因为大多数人会觉得我有些过度敏感,或者小题大做了。
第二批访客的到来,并没有影响我们参观葡萄园的行程,
老波特兰先生决定将下午茶摆在临近葡萄园的花园里,这样大家参观过葡萄园之后,就可以在花园里享用下午茶。
波特兰家还保持着爵位未被剥夺前的体面,这一点从仆人的数量上就能看得出来。
其实如果单纯论贵族礼仪,从前的法国的确比英国更加讲究格调。
即便我是个英国人,也不得不承认,英国很多有关贵族的礼仪,起源于法国。
现在仅仅是五月份,葡萄园里的葡萄树还是一片青绿,无论是红葡萄还是白葡萄,都还没有挂上成熟的果实。
在波尔多,每一家酒庄几乎都是葡萄园围绕着城堡的结构,围绕着波特兰家城堡的葡萄园自然也非常壮观。
我们乘坐马车穿过葡萄园侧面的小径,来到了波特兰先生所说的温室。
在此期间,那位高缇耶先生始终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致。
显而易见,他对葡萄酒并不怎么感兴趣。
不过作为一个并不受老波特兰先生喜爱的客人,他已经尽力地掩饰自己的无聊了。
“这个季节,只有温室里还有葡萄可以采摘。”老波特兰先生感叹了一句,带着我们走进了一间宽阔的阳光玻璃房。
温室里的玻璃被擦得一尘不染,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里面,让这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上一些。
格蕾丝走近一株葡萄树,抬头看着上面挂着的黑色葡萄。
“这些葡萄看起来都很饱满,可惜我看不出它们的差别。”格蕾丝回头用求助的目光看了老波特兰先生一眼。
说实话,如果不是资深的葡萄酒专家,恐怕很难分清不同的酿酒葡萄之间有哪些差别。
那些葡萄大多数都是蓝黑色或者紫黑色,颗粒也都很小,上面还凝结着一层白霜。
只有外形和其他葡萄区别巨大的葡萄,才能让外行人一眼看出不同。
尽管我了解葡萄酒,但我和格蕾丝一样,都不太了解酿酒葡萄。
“哦!”老波特兰先生有些意外,“没想到您第一眼就看到它了。”
“看来它是一棵有特殊意义的葡萄树。”格蕾丝说道。
当格蕾丝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其他人的脸。
我下意识往波特兰先生的方向看去,发现他再次将脸扭到了远离老波特兰先生的方向。
老波特兰先生笑了一声,摸着下巴说道:“啊,也没有太多特殊的意义,只不过这棵树是我和我妻子一起种下的第一棵葡萄树。”
“那么它的年纪应该比小波特兰先生还要大。”
格蕾丝的突然提及,让波特兰先生不自然地把头扭了回来,略显僵硬地冲着她露出微笑。
“是啊……”老波特兰先生声音低沉地回答。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严肃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格外慈爱。
我想,老波特兰先生一定是一个有点别扭的父亲。
但他并非不爱自己的孩子。
这时候,老波特兰先生用手托起一串葡萄,说道:“看到了吗?这串葡萄的果粒紧紧挨在一起,而且一串葡萄用指尖就能很轻松地抓住,这个品种的葡萄叫做黑皮诺。”
“我的母亲出身于勃艮第。”
不知道什么时候,莱昂走到了我旁边。
黑皮诺最好的种植区,就在法国的勃艮第。
最好的黑皮诺酒,也来自于那里。
不过在波尔多,好像很少有人用黑皮诺酿制葡萄酒。
“这种葡萄非常容易生病,对气候和土地的要求近乎苛刻……”老波特兰先生充满忧虑地往城堡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后,我们并没有采摘葡萄。
因为天就快要黑了,比起采摘葡萄,晚宴显然更加重要。
在吃过下午茶之后,我和格蕾丝去了二楼的客房,准备稍微休息一会儿,再换好礼服,到餐厅里去。
“你应该发现了吧!波特兰先生的态度很奇怪。”格蕾丝身上穿着宽松的茶礼服,一只手抵在额头上,斜靠着客房的扶手椅,皱着眉头说道。
“他好像很不喜欢听到老波特兰先生提起老波特兰夫人。”我想了想,说道:“或许他最近和老波特兰夫人有了矛盾。”
老波特兰先生看起来非常维护自己的妻子,如果波特兰先生从小就是一个不尊重母亲的人,那么老波特兰先生在温室的时候,恐怕不会用那种慈爱的眼神看着波特兰先生。
“总之,我们要继续注意这里的情况。”格蕾丝叹了口气,用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向我,说道:“我有点担心,约瑟夫,我不确定……”
格蕾丝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房门被敲响了。
“您现在需要熨烫礼服吗,公爵夫人?”
格蕾丝冲着我使了个眼色,我站起身,顺着卧室的小通道,回了自己的房间。
为了招待我和格蕾丝,波特兰家准备的客房,几乎和男女主人的房间是一样的规格,因此我和格蕾丝所在的房间,是互相连通。
等我走进通道的时候,格蕾丝才回应了女仆的询问。
格蕾丝的房间里传来皮箱打开的咔哒声,熨斗烫过轻微打湿的布料,发出一股独特的蒸汽的味道。
“老波特兰夫人通常什么时候休息?”格蕾丝低声询问女仆,“我不确定晚宴的时候能不能见到她,如果不能的话,我想我至少应该探望一下她。”
“您真是太好了,公爵夫人。”女仆说道:“老波特兰夫人会在夜晚十点前入睡,不过今天她应该会下楼的,家里有年轻女士到访的时候,她总是很高兴。”
女仆提起老波特兰夫人的时候,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亲切。
这至少说明,老波特兰夫人是个善待仆人的好人。
不过作为仆人,女仆不可能和格蕾丝说太多话。
因为作为仆人,应该尽量少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太有主见的仆人,是不受雇主喜欢的。
我没有在通道里停留太久。
因为女仆过来为女士熨烫礼服,通常代表着男仆过不了多久也会出现。
如果被他们发现,“尊敬的公爵大人”正站在通道里偷听妻子和女仆说话,那么接下来的几天,我可能就不用下楼参与社交了。
大约八点钟的时候,我和格蕾丝换好礼服,下楼来到了餐厅。
出于礼节,我们两人被引到了不相邻的位置,分别就坐。
格蕾丝的两边分别坐着莱昂和高缇耶先生,高缇耶先生的另一边是波特兰夫人,我的身边则坐着莱昂的妻子和波特兰家的小女儿、莱昂的妹妹玛蒂尔达。
长桌的最里侧,老波特兰夫人终于露面了。
她看起来将近六十岁,有了皱纹的脸上,五官依旧很精致,可以想象,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位非常美丽优雅的女士。
餐桌前,老波特兰夫人的态度也一直非常和蔼可亲,只是看向高缇耶先生的时候,神色会有些忧虑。
似乎整个波特兰家,都觉得高缇耶先生不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然而波特兰先生已经超过了三十五岁,这个年纪的人,即便没有判断力,也有着自己的固执。
明确地阻止他和某个人交朋友,或许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从昨天到现在,高缇耶先生除了有一些不修边幅之外,并没有暴露出任何人品上的瑕疵。
波特兰家对他的敌意,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因为高缇耶先生旁边的波特兰夫人,和格蕾丝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确切得说,应该是高缇耶先生对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引起了我的注意。
和其他女士相比,格蕾丝在餐桌上不会为了文雅,而特地展示她的“小鸟胃”。
为了让自己在吃东西的时候,不要显得过分地贪吃,格蕾丝总是会象征性地和旁边的人攀谈几句,再低头吃东西。
今天也是一样。
但高缇耶先生明显更想和格蕾丝交谈。
尽管很隐晦,我还是发现,格蕾丝好几次想要拿起刀叉的时候,都被突然转过头来的高缇耶先生打断。
说实话,在女主人没有转头的时候,这么做是相当不礼貌的。
但高缇耶先生不像是那种注重礼节的人,波特兰夫人为人又相当柔和,因此也没有人指责高缇耶先生行为的不当之处。
如果仅仅是这样,或许我并不会过多注意。
然而波特兰夫人的表现,让这一幕变得格外怪异。
因为她好像随时准备着和高缇耶先生说话似的,每当高缇耶先生和格蕾丝攀谈了一段时间,而不得不回头的时候,她就会飞快地展开新的话题。
用热情好客来解释这一幕,未免有点太过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