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勒是怎么走出别墅的?”菲尔德先生对格蕾丝的问题感到奇怪。
菲尔德先生住在邻近海德公园的一栋别墅里,从他的别墅出来,就是牛津街。
“他沿着牛津街往东边走的,我本来以为他要回家和其他的孩子们汇合。”菲尔德先生理所当然地说道。
新牛津街就是牛津街的延伸,是这几年刚刚完工的新街道。
不过相比较之下,原本的牛津街两边的住户,都是体面人,新牛津街却并非如此。
那里有一个贫民窟,就是海勒居住的地方。
对于海勒自己来说,他或许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流浪儿。
他和那些孩子们有一个小小的、昏暗的住所——尽管他们经常六七个孩子挤在一个床铺上,但是他们有居住的地方。
在菲尔德先生描述了那个像是“动物巢穴”的窝棚之后,格蕾丝决定亲自去看看。
而且她决定半夜去看看。
她准备将海勒可能走过的路,都重走一遍。
格蕾丝根据海勒被抛尸的地点,推测出了几条他可能经过的大街。
它们分别是牛津街、摄政街和皮卡迪利大街,以及沙夫茨伯里大街。
格蕾丝自己也不能确定,这些街道在午夜之后是什么样的,但是弗格斯探长明显“不建议”她这么做。
因为弗格斯探长声称,像皮卡迪利大街这种“时髦”的地方,如果格蕾丝以女士的身份在半夜闲逛,可能会被当成特殊职业者。
“他们当然可以这么想,但是如果他们胆敢说出来,我会让他们知道巴西柔术的厉害。”格蕾丝对弗格斯探长的担忧不为所动。
而且她还有她的丈夫陪着她,格蕾丝相信,约瑟夫愿意陪她去任何地方。
因此对她来说,在伦敦走夜路并不可怕。
确切得说,是在牛津街走夜路一点也不可怕。
至少格蕾丝认为,凶手不可能在牛津街动手。
“这里每隔二百码就会有一盏路灯,只有疯子才会在这里杀人。”
尽管已经半夜了,但格蕾丝和约瑟夫走在街道上,依旧能看见一些马车。
这些马车多数是公共马车和送货的马车,驾驶这种马车的人通常不会和一个跑腿小男孩有什么关系。
但是如果有人在这里杀人的话,那些车夫也绝对不会看不见。
牛津街两边都是一些体面的别墅,里面居住的都是体面的家庭,房子里也有足够的仆人。
除非一整栋房子里的人都是共犯,否则在这样的房子里杀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让约瑟夫在意的是,他们去墓园的那天晚上,确实有一个疑似“体面人”的家伙试图挖开坟墓。
他也一度怀疑那个人就是菲尔德先生,不过菲尔德先生坚决否认自己做了那种事。
当格蕾丝和约瑟夫走到新牛津街的时候,路灯的数量就变少了。
这证明这条街道上的住户不如牛津街的住户体面。
而海勒所居住的运输者路教堂巷,则一盏路灯也没有。
尽管贫民窟幽深的小巷黑得像是一片深渊,那些议员们却从来没想过这里会需要路灯。
格蕾丝因为曾经在东区贫民窟的边缘地带居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贫民窟夜里的环境并不陌生。
不过她的丈夫约瑟夫一走进教堂巷,就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瞎子。
“我发誓,在这里我什么也看不清。”
约瑟夫只是需要一段适应的时间。
当他逐渐忘记那些明亮的路灯时,他的眼睛才终于适应了黑暗。
“我不知道海勒每天走过这里时心情怎么样,对我来说,这里的一切都糟透了。”
约瑟夫并不相信那些通灵事件,但是在这里,那些废墟一样的房子在黑夜里留下的阴暗轮廓,的确会让人毛骨悚然。
他有理由相信,这对孩子们来说,绝对更加可怕。
就在他想起“孩子们”这个词汇的时候,他真的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约瑟夫看见格蕾丝冲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两人蹑手蹑脚地往声源的方向走去。
两人听见一个年长女性的声音。
她的声音隔着薄薄的墙壁,模糊地传了出来。
“别哭……南茜老妈……很快就不哭了……”
孩子的哭声果然很快就停了下来,但格蕾丝却有一种惊心肉跳的感觉。
房子里很快又响起其他孩子的哭声,然后“南茜老妈”又一次施展了她的魔法——哭声再次消失了。
格蕾丝相信世界上确实有擅长看顾孩子的保姆,但是她们哄孩子的方法不可能每次都像按开关一样飞快地奏效。
这时,一只小手突然从背后拍了约瑟夫一下。
约瑟夫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谁在外面?”
房子里冲出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提着一盏煤油灯站在门口,警惕地往外看。
约瑟夫已经和格蕾丝躲在了暗处,他看见了“南茜老妈”在煤油灯的照射下有些严厉的面孔。
“南茜老妈”在门口站了半天,才满脸狐疑地回了房间。
格蕾丝和约瑟夫都松了一口气。
“抱歉,先生。”小男孩察觉到自己可能打扰了这两位“上等人”的某种行动。
是格蕾丝认出了这个小男孩的身份,他是海勒带领的那群流浪儿中的一个。
“你怎么会跑出来,小家伙?”格蕾丝低声问道。
小男孩腼腆地笑了两声,跳过了这个问题。
格蕾丝意识到,他可能是跑出来上厕所的。
“我看见了皮鞋,夫人。”小男孩解释了他发现约瑟夫的原因。
因为约瑟夫的皮鞋擦得锃亮,在月光下都能看见反光。
然而住在这里的人不可能有这么干净的皮鞋,他们中的大多数甚至根本没有鞋可穿。
格蕾丝和约瑟夫暂时结束了这场“潜行”,去了海勒生前的住所。
如果它可以被称为住所的话。
有的时候,格蕾丝也想不明白,大英帝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科技每年都在进步,但穷人却一年比一年更悲惨。
至少在她还没有变得富有之前,也就是十年前的时候,贫民窟的人还不至于十几个人挤在同一个小房间里。
那并不是什么宽敞的大厅,对于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来说,这个房间只有一个普通卧室的大小,甚至连主卧都不是。
孩子们睡在用粗糙的木板拼接成的床上,旧衣服就是他们的被子。
“那是南茜大妈,她会帮别人看孩子,那些孩子大多数都是小偷生的,所以她们总是免不了丢下孩子,自己进监狱。”
带着格蕾丝和约瑟夫来到这个小房间的小男孩非常熟悉南茜大妈的工作,因为在他成为流浪儿之前,他在南茜大妈的房子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他的妈妈还没有上绞刑架。
这当然是个悲惨的故事,总之,小男孩的妈妈上了绞刑架,南茜大妈知道没人会付给她看孩子的钱,于是就把小男孩丢了出来。
于是他就成了流浪儿。
在贫民窟,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连小男孩自己说起来的时候,脸上都是一片麻木。
小男孩告诉格蕾丝,南茜大妈会给孩子们喝一种饮料,让他们尽快入睡。
格蕾丝非常怀疑他说的饮料是鸦片酊。
两人离开贫民窟,往摄政街走的时候,约瑟夫说道:“如果我说我打算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我想你是不会反对的吧,格蕾丝?”
“当然不会,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得找出杀死海勒的凶手。说实话,海勒一天之内碰见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每一个都没有明显的动机,但他们每一个都有犯罪的能力。”
用顶针将缝衣针刺进一个小男孩的肚子里,这是每个成年人都能办到的事。
凶手只需要捂住海勒的嘴,然后熟练地把缝衣针用顶针刺进去,就能够杀死海勒。
但是很显然,这种死亡过程是缓慢的,胃出血不会立刻让人死亡。
海勒的身上没有捆绑过的痕迹,如果凶手没有帮手的话,那么他(她)的身上很有可能会有一些因为海勒反抗而造成的抓痕或者咬痕。
但是,如果凶手有一个帮凶的话,那么海勒就很难在他们的身上留下证据。
格蕾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凶恶的女人的形象。
她对女人当然没有偏见,但通常来讲,一个人犯罪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自己平时不用的东西的。
就像一个屠夫杀人的时候,不会想到“我得把屠刀换成缝衣针”。
这根本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
因此凶手很大概率是那种经常使用缝衣针的人。
普通的家庭妇女也会用这种东西,但这种家庭的年收入普遍在一百五十英镑以下,可能只有一个女仆,或者根本没有仆人。
除此之外,还有针厂的女工、缝纫女工、以及……
格蕾丝和约瑟夫走到了一个陈旧的教堂前。
这里的一块牌子上写着“多卡斯妇女会”。
这是一个专门为穷人做衣服的慈善组织,心地善良的中产阶级夫人们会在下午的时候聚集在这里,为穷人缝纫新衣。
格蕾丝不想怀疑这些善心的夫人,但是这个建筑就伫立在牛津街和摄政街的交汇处,让人不得不怀疑,海勒有可能经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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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海勒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