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住处是钟戚带钟知林去的。这里的一切都与之前毫无差别,后面种的有花树,有小亭……唯独没有那个人。
“来来来,再给你擦擦。”钟戚板正了钟知林的脸,轻轻抹去他眼边泪痕,“走了好啊,快别哭了,兄长带你出去玩啊。”
最后一滴泪随钟知林泛着红的脸颊划过,他自己抬手抹掉,但还是微微抽泣。
见钟知林整理好了,钟戚笑道:“哈,这就好了,”忽然看到钟知林手中紧攥着的盒子,盒子小巧,上面纹路却是清晰可见,样式竟比皇室纹路还要繁杂,精致,便想拿来看看,谁知钟知林立马退开,将那盒子如命一般放在身后护着。
“好吧。”看他这样,钟戚也不强求。他转身进屋拉了把椅子坐着,钟知林不解他为什么还在这,许是方才哭过,劳累困倦,他试探地问:“皇兄,你很闲吗?”
“叫我兄长!”钟戚听言瞬间怒了,他一拍桌子,桌上东西尽数掉在地上,茶杯破碎的声音在整个屋内传荡。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他为何能叫他皇弟?
钟知林看着他那凶恶面庞,往后退了几步,随即便要转身离开。
“啊,好了好了,是兄长不对……”说着,起身将钟知林抱起放到椅子上,却遭他奋力挣扎,“幼时我常抱你,怎么?大了就不让了?”
倏地,一点白点闪过,钟戚定睛一看,是颗珠子。他道:“谁给你的?”
“什么?”
“珠子。”钟戚拿来摸了摸,又立马被钟知林夺回攥在手心里,他回道:“暮时给我的。”
“哦……摸来不像玉,”看了看钟知林那副宝贝样子,笑便忍不住了,“他怕是没东西可送了随便拿个东西做成珠子忽悠你,你还当宝。”
钟戚看着自己右手手环,金里镶玉,抬手弹了弹,“好可怜哦,我这个也没用,给你吧,他送的东西,我不稀罕。”随后摘下来给钟知林戴上,掐着钟知林右手手腕,弄得他生疼。
戴完了也不松,悠然道:“是啊,我很闲,所以找你来了。我带你出去吧?”
“不想出去。”钟知林企图将钟戚的手掰开,但毫无用处,这力道似是要将自己的手腕掐断,“兄长,松开好不好?”
“不好。”说完拿着他的手细细磋磨着。
“三皇……兄长薨了你为何不去?”钟知林坐在椅子上任他拿着手玩弄,钟戚闻言挑了挑眉,疑声道:“我为何要去?我又不需要给他披麻戴孝,皇帝在那儿不是好好的?”
“说到老三啊,我倒是想起来了。哈哈……我们早就见过了,不过国师不让我见你,若不是中秋……那皇帝非要讲究团圆祭典,所有人不得外出,不然会遭上天责罚。我怕还是见不到你,万幸,老三那段时间竟然没了,他无暇顾及我。”
“……”
钟知林不想说话,兄弟没了怎能说幸?他垂着头看衣服上花纹,手仍被拽着,心中很是恼火。
“怎么不说话?”钟戚看着他垂下的眸子,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
“你是在想暮时吗?”钟戚声音突然软下来,带了怜惜,摸了摸钟知林的脸,“想他做什么?他都让你走了。”
钟戚起身抱住钟知林,抚着他的黑发轻声道:“他这次,确实奇怪。往常他将每一位都哄得喜笑颜开,为何到你就……”
他抬头想了一会道:“那兄长带你去……”再看钟知林,已然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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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皇……”外面忽然有一人闯进来,钟戚立马一眼瞪过去,起身将他扯出门外一脚踹在他身上。
他一回头,看了眼屋内,又转身前去将门关严,拽着那人走得更远了,他吼道:“你是瞎了吗!喊那么大声舌头不想要自己切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说着浑身颤抖着跪在地上。钟戚拿出手帕,一寸一寸擦拭着自己的手,“何事?”
“皇子妃说……”待那人尽数道出,钟戚蹙了蹙眉,眼睛倏地亮了一瞬,“我知道了,你去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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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便发现自己竟在床上,心中一喜。若不是暮时,还有谁会这样?但一转头,却见一个陌生面孔,心中欢喜骤然泯灭。
见钟知林醒来,那人立马走近了跪在他面前。他先是看了眼钟知林,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赶快低下头,道:“殿下,大殿下命奴才照看您,您身体可还有恙?”
钟知林听这人说话又是殿下又是奴才的,怎么听怎么难受,不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倒先问了别的:“你叫什么?”
“奴才卑微,没有名字。”
是人怎么没有名字?
“那你不要叫自己奴才了,叫自己阿财吧。不必叫我殿下,知林就好。”钟知林说完便起身,退开阿财跪拜方向。
现在已至日落,自己竟能睡这么久。
刚来还未看些什么,那窗户没关,风就穿过窗户吹进来吹到他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于是上前关住窗户。在暮时那里,这恰好能看到小鸽子,每次他伸手,鸽儿都会跳到他手心上,会将脸贴在他手心。
“谢殿……知林赐名!”阿财开心极了,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
钟知林看见后大惊:“你怎么随便给人磕头?快起来!”
阿财憨厚,摸了摸自己头发,站起身道:“规矩嘛。”
“在我这就不必遵守,”说着凑近了阿财问:“你见到暮时了吗?”
阿财不解,“暮时是何人?我从未听过。”
“就是……国师啊,非常厉害的那个。”钟知林解释,拉住阿财的手,眼睛有些发亮,“你可不能骗我。”
阿财的手上有茧,想来定是帮钟戚干些粗活。人长得端正,双耳各有一银钉,细链在耳后缀着,模样不羁,与他长相有些相悖。
“您赐我名字,我自然不会骗您。国师我清楚,他一般不会出来,除非天子有召,若是近期要见他,只能等到三皇子头七了。”
钟知林听了心中欢喜,没听出对方说最后一句时声音突然放轻,他拉着阿财坐下,又想到这是钟戚身边人,于是道:“钟戚呢?你可知他何时再来?”
“不知,殿下只命我照看您,并未说些其他的。”
“好……好。”钟知林见天黑,去寻暮时也不好,明日再办。又想现在正是好时机,不妨多问些暮时的事。
“那……国师他怎么样啊。”钟知林期待地看着阿财问。
阿财想了下答:“他……我从未见过,不过大殿下自小便与他相处,却是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让他死无全尸被野狗分食,但又不能奈他何。每日起来都要先骂上他几句,可来来回回终是那几句,常惹得皇子妃发笑。”
“为何要骂?皇子妃又是……”
“因为国师做了让大殿下恶心的事。大殿下继先皇子妃又迎娶了一位,听说先皇子妃去了后,大殿下整日郁郁寡欢,多次提剑去国师门前痛骂,一年有余。”看见钟知林听后惊讶,他笑了声继续说:“不过,幸亏现皇子妃,大殿下从未那样过了。”
钟知林自从听到“提剑”二字后,后面的就再也听不进去了,他愣了愣,又赶快问:“那暮时可受伤了?”
暮时怎能躲过他钟戚?虽然未见他剑法如何,可暮时又看不见,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并未,皇子妃病去与国师无半分瓜葛,大殿下不过心中难过去发泄罢了,国师也不理睬他,如从未发生般。”
阿财停了一会儿又说:“我跟随大殿下许久,清楚他与皇子妃多么恩爱,世事难料罢了。只愿大殿下早日走出,多诞下子嗣,一生快乐顺遂。”
钟知林点头:“是,那很好。暮时……是何时成为国师的?”
“这个……具体何时我不知,只知当今皇上年少还未称帝时,他就已经是了。”阿财又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记得,关于国师,书中记载有许多美谈,但其中意义深奥,我读不懂。”说完对钟知林憨笑一声。
“好久……”钟知林小声喃喃了一声,“那你记得大体讲的是什么吗?”
“记得的,大体就是……只要有国师在,羽国便永世平昌!”说着阿财不知怎的,突然站起来,眼中尊敬流露,但话头一转,又坐下来,“不过若是上天无情,强行为羽国制些灾难,邻国异常侵扰。国师也难以抗衡,除非……。”
“除非什么?”
“那国师就要,呃……”阿财似乎在寻找词汇,努力将事情说得不残酷些,“死掉。以他身换羽国平安。”
钟知林闻言眼睛瞬间睁大。
“知林,”阿财仿佛看出钟知林心中所想,于是安慰道:“放心啦,羽国已经许多年没有降灾了,一切都好好的,百姓安居乐业,皇上亦没做什么愧对上天之事。”
阿财似是想到自己已经多次谈论皇上,若是被人知道了可是要被拉出去斩了!立马闭嘴。钟知林突然想起有事未提,刚要开口询问……
倏地,外面传来声响,像是有人进来了,吓得阿财一惊,立马从凳子上站起,转过身去,还不忘小声嘱咐,“知林!今日我所说皆因信任于你,你可万万不能说出去!”
“好好好。”钟知林连连点头应下。
那人逐渐走近,烛火映在他脸上,直到将他照清,钟知林才知来人是钟戚,他换了件衣裳,这件是红黄相间的,比上次那件更华贵些。
钟戚走近了看着他们,又看了看阿财,抬脚便要向他身上踹去。钟知林眼疾手快,连忙将阿财拉至自己身后,他疑惑道:“兄长这是为何?”
“别以为我没看见,一个奴才,何时能与皇子同坐了?!”钟戚盯着钟知林身后阿财道。
“兄长,他不是奴才,他叫阿财,可我是皇子又怎样?都是人,这凳子就是供人坐的,为何不能坐在一起?”
钟戚看着钟知林要护着阿财的样子,只好作罢,还冷笑一声道:“阿财,哈哈哈哈哈哈……像是狗的名字。”
钟知林闻言脸顿时变得通红。
他不该擅自做主为别人起名字的,
而且……这样烂。
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却落得个狗的名字,真是不值。
钟知林心生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阿财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钟戚看着他道:“出去!”
“是,殿下。”阿财立马出去,却被钟知林拉住了手,他惭愧道:“对不住啊,其实你不必用那个名字,我不该替你做主。”
“没事,知林,我特别喜欢阿财这个……”话未说完,钟戚又开始吼了:“你什么时候能叫他知林了?!”
阿财听钟戚怒了便赶快跑出去。
“……”钟知林看着钟戚没有说话,钟戚亦是。
终是钟戚先出声,他道:“你……真是心善啊,还是太闲了,竟为一个蝼蚁起名。”
钟知林觉得钟戚有些狂妄,不把人当人看,语声有些冷,“兄长,所为何事?”
“看看你啊,”说着看了看周围,嘴中吐出两个字,“寒酸。”
寒酸?钟知林不觉得,他觉得这样已经够好了,和暮时那里完全一样。不知钟戚殿内究竟是什么样子。
只听钟戚回头喊了一声:“阿财!”
瞬间,阿财抱着一个大箱子跑了进来,那箱子看来沉重,阿财抱着却是十分轻松。
一进来,箱子便被打开,里面竟全是些金银珠宝,令钟知林不禁感叹。他不解钟戚为何要这样,扭头疑惑地看着他。
“去做些衣服,明日阿财会带你去。真是跟他待久了衣服都随他了,每日穿得像死人,”钟戚嫌弃地说,又用脚踢了提箱子,“把你脖子上珠子取下来,一个皇子戴破烂像什么样子,这里面多的是,不喜欢告诉我,我带你去买你喜欢的。”
说完便带着阿财离开,只留下钟知林一个人面对这一箱子东西。
他抬手摸了摸那珠子,在心里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