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光透过窗户打进来,光棱之下是一道隐约的浮沉在变化,桌上装着水的玻璃杯里盛满了浸湿的烟头。
椅背上的人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长久地静止。
墙壁上的挂钟指针一帧一帧地跳着,发出清晰的如同打在心脏上的倒计时声。
啪嗒——
时针跳到了八,定格下来。
近乎死寂的房间里传来了闷得难以辨认的闹钟铃声——隔壁房间传来的。
倒计时结束了。
许珩的指节尽头是一根未点燃的烟,他垂下眼,轻轻放下。
他能听见闹铃被摁断,能听见隔壁房门锁芯打开,紧接着有二十分钟的安静——她去洗澡了,如果早上没有第一节课,她有时候会在早上洗澡。
再然后。
许珩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房门上。
一,二……
叩叩——
房门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哥哥。”
妹妹用一种平静的嗓音开口,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
许珩知道他这个时候应该回应,也和往常一样,问她早餐想吃什么,下午想喝蜂蜜柚子茶还是雪梨银耳,如今天气转冷,要不要每天煮一些红枣姜茶,如果去学校上课,记得带好围巾,别着凉。
但最后。
他只是慢慢回过身,背对着房门,望着玻璃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延和的秋天总是阴沉,那层层暗淡的云翳压下来,几乎有了不见天日的昏暗。
“哥哥?”
隔着房门的声音是沉闷而失真的。
没得到回应,门外的人迟疑着,又敲了敲。
“哥哥,你醒了吗?”
又等了一会儿。
大约是不放心,门外的人没有再敲,而是推开房门——许珩从不会锁门,这不算宽敞的出租屋里没有他需要防备的人。
房门打开的瞬间,温漾闻到了一股浓烈得近乎刺鼻的烟草气息,苦涩得呛人,甚至有种窒息的压抑感。
本能叫她往后退,但她的落点却是朝前。
“哥哥。”
她又喊了一声。
哥哥……
永远都是这两个字。
永远都是这个称呼。
时刻清晰地提醒着许珩,梦境永远是梦境,总会有醒来的时候,抓得再紧,再如何小心翼翼维护,最后也会湮灭,哪怕只是一阵无害的风。
许珩撑着冰冷的木质桌面,站起身,手指无意间收紧,又松开。
他问:“早餐想吃什么?哥哥去给你做。”
温漾沉默几秒,说:“哥哥,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窗户外响起隐约的轰鸣,是乌云在聚集,即将落下秋后的第一场雨。
天光变得灰蒙蒙,分不清是拂晓还是迟暮。
许珩垂下眼,过很久,听见自己嗓音沙哑地回答:“要下雨了,出门记得带伞,或者……让哥哥送你。”
“只有这些吗?”
温漾问。
“……是。”
他的视线悬空,得不到一个落点。
许久。
“哥哥。”
温漾忽然说:“昨天有人跟我告白。”
她视线锁定在哥哥那刹那僵硬紧绷的身影,而后好似雪山崩灭,厚厚的雪压了下来,那从来挺直的肩背好似变得不再坚定了。
一道闪电劈开灰蒙蒙的穹顶,雪光骤然亮起,白色的光透过来,身影逆着光成了一片晦暗。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好似就在耳边,刺得耳膜生疼。
光落下的位置横亘在两人之间。
阴影被拉得很长。
他没有回头。
一直没有。
长久的缄默是他的回应。
“哥哥,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温漾问道。
沉寂,淅淅沥沥的雨声冲刷着这座城市,潮湿的风卷进来,吹淡了房间里苦涩的烟草气息,给人得以喘息的生机。
许珩终于回过身,背着光,看不清神色。
他开口,声音是粗粝的暗哑,“嗯,妹妹现在有人喜欢了,是好事。”
温漾沉默了下来。
他从暗处走来,经过温漾,就要离开。
“三次。”
温漾说。
许珩脚步一顿。
“对不起,哥哥,”温漾仰起脸,看向哥哥的目光变得有些悲伤,“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是我没有照顾好哥哥,所以才让哥哥变成了这样。”
许珩垂下眼,目光与她相对,手下意识地抬起,想要去触碰她的眼睛,想说别露出那样的神情。
他不想要妹妹的怜悯。
他想要的……
许珩悬在半空的手又落了下去。
“为什么不问呢?”
温漾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哥哥垂落下去的手。
许珩的指节颤动了一瞬,垂下的眼睫骤然抬起。
“哥哥是胆小鬼。”
温漾说。
她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侧,闭着眼轻轻蹭了蹭,“是我害的,对吗?”
许珩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哑声说道:“……不是阿漾的错。”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带着本人都没意识到的焦急辩白。
“哥哥,你也很害怕吗?”
温漾睁开眼,看向他。
“害怕爱的人离开。”
她走上前,用指腹抚平哥哥眉间无意识蹙起的弧度。
许珩没有回答,只用手覆着她的手背,慢慢收紧,放到唇边,闭上眼吻了吻。
“阿漾……”
他哑声念出她的名字。
仅此。
“哥哥,”温漾忽然说,“记得吗?我之前和你说过,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窗户外,雪白的闪电骤亮,雷鸣声炸起,天空变成了灰色。
雨水在玻璃上一次次留下痕迹,又一次次被冲走。
“是关于……”
她低下头,拂开左手的袖口,翻过手腕内侧。
没有了任何遮挡,那道意味不明的陈年旧疤裸.露在空气中。
横陈在血管上方的位置。
“哥哥,”温漾抬起眼,看向他,“我是想告诉你,关于它的来历。”
许珩望着她的目光在那一刻像是翻涌过什么,但最终只是归于寂静。
他低下头,吻过她的伤痛。
“我在。”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
唯恐吓到这只愿意落在他手边的蝴蝶。
“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生病了,花了很多钱,很多很多,房子没有了,车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是还是不够。”
“然后妈妈借了很多钱,但最后……”
温漾微微抬起眼,眼神里有些空茫,像是在叙述另一个人的人生。
“并没有奇迹。”
“妈妈变得很忙,照顾不了我,所以将我送到了舅舅那里。”
“舅舅对我很好,但是……”
她声音很轻,“但是舅舅也很忙,他总是不在。”
“舅妈不喜欢我,姜霆当我是陌生人,骆修凌……恨我。”
这就是那段日子的开端。
如果只是寄人篱下的如履薄冰,温漾可以忍受——她已经很擅长忍耐,厌恶也好,鄙夷也好,只要沉默,视而不见就好。
可她不知道。
不知道少女的盛放是一种罪。
在她初三那年开始,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很早以前,骆修凌看她的眼神早已经变化,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错误地将那当做恨意。
以至于骆修凌第一次用手指碾过她的唇瓣,她内心的惊惧与难以置信大过了所有。
从那以后,她总是躲着骆修凌。
可同住一个屋檐下,是没有办法躲的。
骆修凌总能找到她。
他从不掩饰。
一开始,他用目光。
后来,他伸出手。
温漾会反应剧烈地推开他,骆修凌便会笑着看她,说:“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她往后退,乌眸里是氤氲的雾气,颤抖里藏着恐惧,好似被逼到绝境的鹿。
骆修凌掐住她的脖颈,很轻易地按下她那可笑的挣扎,低下头,在她耳边笑,声音很低,低到近似气音,“猜猜看,我下次会先碰你哪儿?”
温漾开始恐惧。
恐惧这个家里只剩下她和骆修凌的时候。
尽管这样的时候不算多,但舅舅和舅妈总是很忙,很晚才会回来,甚至有时候不回来。
她恐惧这样的时光,恐惧没有他人的目光衡量时,骆修凌就会变得肆无忌惮。
他的触碰,像黏腻的蛇信,舔过皮肤留下战栗的噩梦。
温漾总是睡不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像以前那样,她最擅长做的——忍耐。
然而骆修凌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无味,也更没因此而停止。
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一直到,有一天晚上,舅舅和舅妈都不在家里,姜霆也出门了。
温漾吃过晚饭就回房间了。
凌晨。
她听见了锁芯打开的声音。
而后房门从外向里推开,骆修凌食指上勾着只钥匙,朝她轻笑,问:“是以为锁门就安全了吗?”
温漾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在骆修凌朝她走来的时候,猛地跳下床,朝外跑去。
一只宽厚的手袭来,抓住了她白色的裙摆,紧接着阴影落下来。
“跑哪儿去?”
骆修凌笑着问,手臂肌肉微微绷着,牢牢地锁着她。
温漾剧烈挣扎起来,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她尖叫起来,“滚开!”
骆修凌笑了一下,将她压在床上,单手禁锢住她的两只手腕拉到头顶,膝盖抵住她翻腾的下身,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欣赏她恐惧的眼泪。
而后,他俯下身,低声说:“上次的问题,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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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