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时,温漾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还记得哥哥在门口同她说:“阿漾,以后有哥哥在。”
流离的第十七年。
她有哥哥了。
温漾喝完牛奶,走进浴室里,站在镜子面前,垂眼看着手腕上的表。
几秒后。
她解开表带,残余的胶水紧紧附着,随着用力扯下的动作,皮肤瞬间晕开一片红。
水声哗啦响起。
她低着头,认真地清洗着手腕上的胶。
伴随着冷水冲洗,手腕外侧重新恢复干净,只有一点红。
她抬起来,对着光看了看。
皮肤平整干净,只是上面被暴力撕扯后的红晕还没消退。
除此以外,一切正常。
她微微翻转手腕,露出了内侧。
黛色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有些显眼。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某处。
许久。
她慢慢放了下来,清理掉表带上的胶,涂上新的,然后将表固定在手腕上,用力地握住。
接下来几天,温漾正常上下学,偶尔许珩下午没课会来接她。
同桌似乎也没再找她麻烦。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到了周五。
这天,温漾刚写完作业,班长过来叫她,“温漾,那个暑假课你要不要报名啊?”
温漾停下笔。
班长手里揣着一张名单,说:“下周要交名单了,你要报名的话,我好划名字。”
温漾这几天因为上学,回家晚,不想打扰妈妈休息,打算周末再和妈妈聊这件事,因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参加暑假班。
想了想,她问:“我可以下周一告诉你吗?”
班长说:“行啊,那你下周一跟我说。”
说完就走了。
温漾低下头,思考怎么跟妈妈说这件事,没注意到同桌看过来的沉冷目光。
周五没有晚自习,比平时放学早,下午五点半下课后,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出教室。
温漾走得慢,心中有些忐忑。
关于要这两千报名费的事。
有时候学校有硬□□费,类似学费书本费,稍微多一些,她就会不安。
何况这次的暑假课,甚至不是必须要交的钱。
妈妈会同意吗?
温漾想着事情,低着头往公路边那一排私家车走。
“阿漾!”
听见熟悉的声音,温漾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许珩站在车边笑着看她。
“哥哥!”
温漾跑了过去,身后的书包跟着一跳一跳。
许珩忙走上前,接过书包,说:“慢点。”
温漾乖乖地把书包递给他,“哥哥,你今天也没课吗?”
“嗯。”
许珩看了眼时间,“他们今天不在家,你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里吃?”
“我听哥哥的。”
温漾仰起脸,认真地说。
许珩笑了笑,抬手将她额角有些凌乱地碎发拂到耳后,“那哥哥做主,带阿漾出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温漾说:“嗯!”
许珩转过身正要上车,不知看到什么,脚步一停,问:“这是你同学吗?阿漾。”
“……?”
温漾疑惑地转过头,看见了站在学校门口的郁尘。
男生身高腿长,站在人来人往的学生里,存在感极强,他身上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瞳色深黑,神色不明地望过来,一瞬不错。
“嗯,”温漾收回视线,“是我同桌。”
许珩眉头一跳,问:“那个掐你手的同桌?”
温漾点了点头。
许珩站在车旁,不偏不倚地对上少年充斥着冷意的目光,过了几秒,看向温漾,问:“哥哥能过去跟他聊聊吗?”
温漾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和他聊,但无条件地点了头,说:“哥哥想做什么都可以。”
然后她就看见许珩不疾不徐地朝郁尘走了过去。
郁尘靠在墙边,眼睫微抬,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许珩,“有事?”
许珩无视了少年身上隐隐的躁戾,语气平和地问道:“你跟我妹妹之间有什么矛盾么?”
妹妹。
这两个字一出。
郁尘明显顿住了。
空气十分安静。
几秒后。
郁尘不动声色地站直了。
“没有。”
这回,他的语气好了许多。
“既然这样,”许珩淡淡道,“我希望我妹妹身上不会再出现人为的淤青,你觉得呢?”
“……”
郁尘沉默两秒,说:“不会了。”
“记住你说的话。”
许珩说完,转身走了。
郁尘没动,目光顺着许珩的方向,落在那个纤瘦的身影上。
后果是什么,许珩没说。
但郁尘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
-
“哥哥。”
温漾很乖地喊了一声。
许珩的神情柔软了下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没事了。”
“嗯。”
温漾上了车。
许珩带她去了一家主打海鲜的西班牙餐厅,并不在市中心,开车到地方时,已经有些晚了。
快到七点,餐厅里的人仍旧很多。
温漾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望了望四周。
灯光是暖黄调,木板墙上挂满了油画,壁灯充满了欧式风格,搭配在一起,有几分异域的调子。
这是个分上下两层的餐厅,一楼是开放式的,一眼望去全是方形白布餐桌,二楼则是包厢居多,包厢外和一楼一样,均匀分布地摆放着餐桌,但餐桌之间都没有隔阂,很轻易就能看清隔壁桌在吃什么。
“请问几位?要不要上二楼?”
侍应生态度很好地上前询问。
“两位。”
许珩说完,边看一旁的今日海鲜推荐边问:“阿漾,要上二楼吗?”
没人回答。
“阿漾?”
许珩回过身,见温漾正忘我地看着墙壁上的油画,十分沉浸式,一副完全没听的样子,他有些无奈地走过去,问:“温漾同学,你还记得我们是来吃饭的吗?”
温漾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眸子里还有残余的惊慌。
像只受惊的兔子。
那张脸也就这样映入灯光下,落入所有人的视野里。
有细微的吸气声响起。
四周嘈杂的人声也好似安静了一瞬。
温漾毫无所觉,只是看着许珩,说:“什么?哥哥。”
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
许珩垂着眼,对上温漾的目光,有一瞬的失神。
这时。
旁边的侍应生上前询问,语气比方才更加殷切了,“请问两位要在哪里用餐呢?二楼人少视野好,还有包厢,私密性会好一些,还很安静。”
许珩被这句话拉回思绪,无声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状若寻常地问道:“阿漾,要上楼吗?”
温漾说:“我听哥哥的。”
许珩扫了一眼四周若有似无飘来的视线,抿了一下唇,道:“二楼还有空的包间吗?”
“有的,这边请。”
侍应生引着二人上楼。
二楼明显安静了些,尤其是进包厢以后。
“想吃什么?”
许珩将菜单递给她,照例让她先点。
温漾低头看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有些认真地道:“哥哥,这里,很贵。”
许珩笑了一声,说:“放心,哥哥不让阿漾买单。”
“没有别人来吗?”
她有些迟疑地问。
温漾很少来这样昂贵的餐厅,每次去贵一点的地方吃饭,基本是有主家请客,有很多客人,而她是被捎带的那个。
她以为来这样的地方吃饭,应该要有很多人才对。
许珩略作思考,一本正经道:“嗯,如果阿漾需要的话,也可以请别人来。”
“……”
温漾说:“哥哥,我觉得,时间太晚了,别人应该已经吃过了。”
“你坚持的话,”许珩故意逗她,“哥哥也可以问问,比如你的周澈哥哥。”
回想起周澈那极其强烈的压迫性和存在感。
温漾安静三秒。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十分严肃,“哥哥,还是不麻烦了吧。”
“真的?”
温漾郑重点头。
而后换来一声轻笑。
“笨蛋阿漾。”
点完单后,没过多久侍应生就上了菜,还简单介绍了一下。
餐厅主打海鲜,虾蟹扇贝的种类都很多,许珩点了一份小份的海鲜拼盘,两份海鲜蛤蜊饭,还有两份冰淇淋甜品。
温漾呆呆看着像一座小山的海鲜拼盘,没了反应。
许珩戴好手套,开始剥虾,“怎么?”
“哥哥,”温漾指了指海鲜山,“这根本不是‘小份’。”
许珩失笑,将剥好的虾肉放进她的碗里,“嗯,餐厅特色。”
“……不能浪费。”
温漾小声地自言自语,然后低下头开始吃虾。
许珩笑了笑,动作熟稔地剥着海鲜,将肉尽数投喂到温漾的碗里,温漾吃得慢,不一会儿,碗里就堆满了肉。
“等等,哥哥。”
温漾终于叫停,看着碗里的一座小山,再看看拼盘里一座大山,露出了纠结的表情,“哥哥……”
她很少明确表示自己的想法,因而十分生疏。
“嗯?”
许珩摘下手套,慢条斯理擦着指节,语气似是循循善诱,“阿漾想说什么?”
“我……”温漾犹豫着。
等待几秒,没有答案,许珩才温声问道:“吃不下了?”
“……嗯。”
温漾声音有些小,偷偷打量着哥哥的神情。
很快,她马上小声保证,“但是我会吃完的,不会浪费。”
许珩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浅棕色瞳孔里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吃不完就给哥哥,哥哥帮你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