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齐双手紧握方向盘,骨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一遍又一遍地拨打许夏的电话,传来的却始终是一段无情的忙音。
他以为窗外下起了雨,开了几次雨刷,最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眼前泛起泪雾模糊了视线。
他不能失去许夏,薛齐对自己说。
在薛齐的记忆里,他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因为痛苦的童年让他过于早熟,从小就能知悉那些靠近他的人为了什么,或是为了钱,或是因为他的身份。
但是许夏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许夏不一样,即使他最开始也认为许夏是为了项目而接近他,但他相信自己身体的反应。
他的身体在告诉自己,自己对许夏有好感,甚至是喜欢……
高速公路上轰鸣声不断,薛齐将加速踩到底,半小时的路程他10分钟左右就到了。
他啪的一声关上车门,不顾一切地飞奔到机场大门,却见人来来往往,依旧秩序井然,好似从未发生什么大事。
薛齐挤到人群中,抓着一个空姐问道:“今天下午西昌市来的航班有没有一个叫许夏的人?!”
空姐被突如其来的薛齐吓了一跳,见面前的男人衣衫不整,大口喘着气,眼眶通红,狰狞的脸好似死了老婆一样,但过硬的工作素养让她很快调整好了状态。
“这位先生,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不是负责那个航班的工作人员。”
第一句话说完薛齐就不想听了,他甩开空姐,挤进人群,将挡在面前的人都推开,强行穿过安检,在硕大的机场里狂奔起来。
被强行推开的路人见到薛齐着急又恐怖的神情,本想骂出口的话又吞进了嘴里。
但也有人小声骂道:“这哪里来的傻逼又插队。”
铺满瓷砖的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薛齐冲到前台,声音颤抖问道:“今天下午西昌市回来的航班有没有一个叫许夏的人!”
两位坐在后台的空姐被吓到了,其中一位立刻反应过来,站起身安抚道:“这位先生你先别急,K3483航班所有伤员都已经及时送往医院了。”
薛齐紧握的拳头一下锤向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我不要听这个,你现在查!有没有一个叫许夏的人!”
空姐神情也非常紧张,立刻弯腰开始查,空气中响起哒哒哒的键盘声。
薛齐粗暴地抓了几下头,一把头发就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能干嘛,只能不断踱步缓解焦躁。
空姐还没查到,远处就来了两个身着保安服的人。薛齐突然被挟持住,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雨姐,刚刚这人没过安检就闯进来了,很危险你小心!”
薛齐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因为自己闯安检的事情,他死命挣扎,但被两个健硕的男人擒着胳膊,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你们放开我!我是来查航班的,我男朋友在航班上!”薛齐嘶吼道。
周围几人听到薛齐的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好似没什么问题又好似有什么不太对劲。
两位擒住薛齐的保安看向身后的男人,身后的男人又看了眼空姐。空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薛齐突然感觉浑身一松,他甩了甩胳膊,瞪了身后三个男人一眼。
空姐打了一通电话,挂掉电话后,对薛齐莞尔道:“先生你先等一下,我们是无权泄露客人航班信息的,你稍等一下,我们经理在来的路上。”
薛齐捏了几下眉心,沉下气,才反应过来自己太冲动了,失了智,事情本来很好解决,这家航空公司和薛氏集团有合作,他打个电话就好了。
他放下电话,眼见不远处出现一个身着黑色工作服的男人。男人走到面前,对薛齐鞠了一躬,笑道:“薛先生是吧,真是招待不周,我是这里的经理,请随我来。”
身后几人见平时嚣张跋扈的经理转眼就变成了狗腿,心里既疑惑又不安,之前抓薛齐的一个保安立刻道歉道:“不好意思啊薛先生。”
其他人也小声附和。薛齐挥挥手,皮笑肉不笑道:“没事,是我鲁莽了。”
薛齐走后,经理跟在身后,悄声对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几步并作一步,薛齐走在前头,经理踩着小碎步跟在后面口头指引。
终于进到一间封闭的办公室,薛齐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脚尖轻抖,手撑着太阳穴,眼神冰冷无情。
经理看薛齐这样子吓的话都不敢说,吸了口气,憋红了脸颤声道:“请问薛先生你想找的人叫什么?”
“许夏,许诺的许,夏天的夏。”
话音落下,响起密集的键盘敲打声,经理盯着电脑疯狂扫视。
查看期间,空气安静到一根针落下都能听见。经理紧张到握鼠标的手都在发抖,生怕看见要找的名字自己被迁怒丢了工作。
薛齐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空气中响起经理的声音。
“薛先生,没有你要找的人。”
薛齐骤然睁开双眼,经理吓了一跳。薛齐的心像是钟鼓般被重重敲了一下,先是振奋人心的庆幸,随后的余韵是失落,幽暗潮湿的失落。
经理见状,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薛先生还要查其他的航班吗?”
薛齐翻了个白眼,想骂的话还是没骂出口。经理一眼就看出来了薛齐的态度,立刻又低头开始查询。
一个机场一天不知道有多少航班,更别说经济高速发展的瑞宁市,中转航班都比其他市一天的直达航班多。经理查完时眼睛都要花了,盯着电脑接近一个小时没休息。
经理回过头,才发现薛齐已经保持一个小时没动了。他心里嘀咕了几句,开口小声道:“薛先生。”
薛齐没应,他开车时就感觉不舒服,胃翻江倒海般想吐,头像是原地转了20圈一样晕。
“薛先生。”经理怕吵醒薛齐,声音小如蚊蚁。
“说。”薛齐平静的涩声响起。
经理松了口气,道:“薛先生,今天一整天航班都没有你要找的许夏。”
幸好……
薛齐扬起头吸了口气,僵硬了一小时的身体也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瞬间放松下来。经理看不懂薛齐,想着自己没丢掉工作就是万幸了。
薛齐站起身来,双眼无神,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自己肩上。经理笑道:“薛先生,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不用了。”薛齐说完这句话就关门离开了经理室。
机场大厅的白炽灯无处不在,薛齐觉得刺眼,抬手遮挡了些视线,但又随后放下了手,抬头直视白光。
白光如海胆般散发着尖锐的光晕,他这才感觉自己活着,感觉自己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脚下踩着的地面是如此实在。
他抬脚离开机场,开车回家期间,打了通电话。
“将许夏所在的地方找出来。”
狭窄的街道一路都是烤红薯和桌子摆在门外的小吃摊。许夏刚进旅馆就闻到一股沉积许久的霉味。
推开50块一晚的房间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许夏忍不住咳嗽。他坐在阴湿的木板床上,白色床单还有些没洗干净的污渍。但这条件已经是县城里能找到最好的了。
上高铁时许夏的手机就快没电了,后来坐大巴时手机直接就关机了,他也没找到地方充电,只能一直等到现在。
四面都是水泥墙,突兀的Y字形衣架旁小木桌上有一个白色插座。许夏坐在嘎吱作响的木椅上,将手机充上电。
手机开机的瞬间就弹出来几十条信息,都是薛齐的,有短信,也有未接电话。
许夏心里咯噔一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打回去却没人接,发给薛齐的信息对方也没回。
床边的窗户很小,许夏洗完澡后坐在床上,望向窗外,却看不见任何风景,只有漆黑一片和几盏形单影只的路灯。
经济落后的小县就是这样,白天看不到高耸云端的高楼大厦,晚上更看不到五彩斑斓的夜灯,生活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早睡早起,但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抬头就能看见大城市人永远也看不见的满天繁星。
那些逐渐消失的星星在这片落后的天空是独特的瑰宝。
许夏躺回床板,轻轻呼吸着,伸手在空中用手指绘画着什么,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先是画了两条斜向上的眉毛,后又点了一点当鼻子,最后画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和挺翘丰满的嘴唇,那是薛齐在许夏心里的样子,和几年前一样分毫未变。
不知道远在千里的薛齐在干嘛,打那么多电话给他又是为了什么。
许夏掖了掖被子,想起薛齐,感觉阴暗潮湿的夜晚也不是那么冷了,逐渐陷入沉沉的睡眠。
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将小小的房间照得无比亮堂,许夏稍作整理,找到行李箱里唯一一套纯黑色的西装穿上。
他在路边一个面容和善的阿姨那买了三元钱一个的烤红薯。扒掉褐色的薄皮,许夏咬了一口暗紫色的肉,嘴里瞬间绽开一股红薯独有的甜味。
随后他又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两束花。他手里拿着花,一直顺着大路走,将这条绵长狭窄的街道走到了尽头。
远离县城,路上只有许夏一人。马路边时不时有近几年才出现的黄色计程车,路过的公交车也是连空调都没有的铁皮车。
不知道走了多久,许夏停在一处硕大的墓园。这个墓园也是近几年才建成的,有人会买墓地,也有本县的烈士会被埋在此处。
县上其他处都泛着些老破小的感觉,但此墓园却被打理得很好。每个墓地都相隔一段距离,背后葱郁的树林更为其笼罩了一种端庄严肃的感觉。
许夏深吸了一口气,提脚踩着大理石,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最后停在两座沉寂的墓碑前。
许夏弯腰将花束放在两座墓地前,后缓缓跪坐在墓地前,他低着头,没说一句话,湿冷冰凉的温度透过许夏薄薄的布料刺痛他的膝盖骨。
耳边吹着轻柔的风,许夏沉默许久,直到背感觉有细细湿凉的雨落在身上,才知道下雨了。
耳边是雨打在地上的啪嗒声,雨声越来越密集。许夏终于撑不住,一下一下抽泣起来,泪水混着雨水汇成涓涓细流,在墓地前流过。
“对不起,爷爷奶奶我来晚了……”许夏哽咽挤出声。
乌云笼罩着天空,不仅天在漏水,许夏也在滴水。他浑身都湿透了,贴在身上的衣服又湿又重。
耳边的风从吹拂逐渐变成呼啸,不知何时,许夏突然感觉自己头上的雨停了,背后多了一片轻柔还带着体温的衣服。
是神吗?是温柔的神降临在他身旁?
他缓缓抬起头,眼前骤然劈过一道硕大的闪电,远处绿荫的树林飞出一群吱吱叫的乌鸦,与他对视的,正是薛齐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世界上没有神,但温柔又坚毅的人会化身为神。
而此时此刻,薛齐眼里的只有许夏一人。
许夏的心脏像被刚刚那道闪电劈中般浑身一抖,湿漉漉的鹿眼望着薛齐,他眼神左右颤动,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打破沉默的是薛齐,薛齐磁性的声音带着柔情,“你跪了那么久,回家吧。”
“哈哈,哈哈哈。”许夏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哭了,他想起身,却因为腿抖被薛齐拉着趴在胸口,搂紧腰身。
许夏感受薛齐炽热的体温顺着衣服烘烤着如落汤鸡一般的他,听着薛齐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抬起头,仰视薛齐的眼睛,露出笑容,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