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夏醒来时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他头很痛,看了看四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间仅几平方米简陋的木屋内。
他抬手摸到自己头上乱七八糟的纱布,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他想下床,脚一碰到地就痛得瘫软在地上。
水泥地的土腥味通过鼻息刺激着许夏的大脑。他抬手,看见自己手上全是暗红色的药水,他想伸手抓住床边,手刚艰难地碰地抬起就被背后的伤口痛得哀号起来。
“有人在外面吗?帮帮我,帮帮我。”
许夏以为自己的声音振聋发聩,但其实他的声音虚弱如蚊蚁。他眯着眼睛,终于看到木门边出现一束光,逐渐变亮,几乎要刺伤他的眼睛。
一对身着普通的农民夫妇走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许夏,妇女着急地将许夏抱在床上。
“诶哟,我的乖乖,你没事吧。”
妇女伸出满是老茧的黑手,贴在许夏的额头上,农夫则从泛黄的布袋里掏出一大瓶矿泉水递给妇女。
妇女将水瓶贴在许夏唇边。许夏感觉干涩的嘴唇边有冰凉的水流滑过,他渐渐醒了过来,着急地吮吸着水流。
他喝得太着急,不小心呛到了,一下一下咳嗽起来。妇女见状,立马扶起许夏的背,重力地拍着。
“娃娃你好点没。”妇女关切的声音在许夏耳边响起。
许夏后背的伤口痛得他直咧哀号,“别拍了,我的背好痛。”
农夫道:“都说了叫你别动他,他从山上滚下来骨头可能都要散架了嘞。”
“俺这不是担心吗?这么个白白嫩嫩的娃娃怎么会从山上滚下来。”妇女转头瞪了一眼农夫。
她回头,小麦色的脸上满是雀斑,皱纹里好似夹着泥土,眼尾如颤动的波纹,满脸慈爱道:“娃娃,你叫啥名,从哪里来的?”
许夏不好意思看面前两位老人,他羞红着脸,瞥了一眼妇女又低下头,小声道:“我叫许夏。”
“许夏?是哪两个字?”妇女满脸疑惑。
“许诺的许,夏天的夏。”
妇女正欲再开口问,农夫打断道:“俺们都不识字,问那么多干嘛,就喊他夏娃好啦。”
妇女这才想起来,脸颊泛出淡淡红色,道:“娃娃,俺们都不识字,以后就叫你夏娃好不好呀?”
许夏点了点头,没说话。
“夏娃,俺们昨天在河边捡到你的,你是从哪里来的?”农夫粗犷的声音从妇女背后传来。
“我不记得了。”许夏摇了摇头,头都快垂到胸口。
“俺就说脑子摔坏了吧,你还不信,当时你就不应该那么着急去动他。”农民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
“俺也不知道啊,俺哪里知道那么多。”妇女立刻满脸担忧,看着许夏的眼睛,问道:“娃娃,你还记得啥事?”
许夏看着妇女黄浊的双眼,摇头道:“都不记得了。”
“哎,这咋办,摔成傻子了。”妇女满脸怜悯。
农民道:“他这不是还听得懂俺们说话,还没傻。”
闻言,妇女立刻又笑了出来,“是嘞,那就好,脑子还是好的。”
许夏见两位老人为自己是不是傻子争得不可开交,暗暗发笑。
但他还没高兴一会,肚子就发出咕咕的叫声。他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爷爷奶奶,我饿了。”
妇女立刻对农夫道:“咋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快把窝窝头拿出来。”
农夫又从那布袋子里掏出了两个窝窝头递给许夏。
许夏接过两个比他手还大的窝窝头,一时不知道如何下嘴。
这是他第一次吃窝窝头,他将手里的窝窝头左看看右看看,看得身旁两位老人都着急了。
妇女道:“夏娃你咋不吃,不喜欢吃吗?”
许夏摇了摇头,咬了一大口,干得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
妇女又想给他顺气,手抬在半空中才想起来刚刚的事情,将水递给许夏,安慰道:“夏娃你慢点吃。”
许夏喝了好几口水,才将嘴里的窝窝头咽下去,虽然他真的吃不惯窝窝头,但在这种饿得不行的情况下,他还是吃得不亦乐乎。
他吃完后,两位老人给他涂了药,这才关门离开。
老人走后,许夏躺在床上,望着木屋的缝隙,这才想起已经过了一天了,他不知道父亲怎样了,离开了自己会不会过得更好。
应该会吧。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想了。
他闭上眼睛,又陷入了睡眠。后面就这样休养了好几天,直到能下地走路了两个老人才把他带回家。
他看着面前这间简陋的瓦房,说不惊讶和嫌弃是假的,他没想过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住这样简陋的房子。
木墙上的红色油漆几乎斑驳,房顶的瓦片也有些缺块,木门是没有上漆的,厨房是需要木柴烧火的大铁锅。
他又走到客厅,看见半个人高的四脚木桌上架着一个硕大的显示屏,还惊喜的以为他们家里居然有电脑。
妇女看许夏高兴,笑道:“夏娃子,你喜欢看电视啊,奶奶这就给你开。”
结果电视却显示满屏幕的马赛克,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妇女重重拍了几下电视机,发现没反应,道:“这鬼天线又有问题。”
许夏跟在妇女身后,见妇女蹲在平坦的水泥平地上捯饬着一个锅盖般的东西,这才知道刚刚觉得很奇怪的东西是干嘛用的。
他很失望。背上的伤刚开始愈合,嫩肉才长出来,他感觉后背如蚂蚁在啃咬,反手去抓,却又挠破了结好的痂,弄得衣服背后这一块那一块的血渍。
直到晚上,许夏才吃到今天的第二顿饭。
他坐在横长的木凳上,到他胸口的木桌上放着两个瓷碗,一菜一肉,菜没有一滴油,就是白水煮青菜,肉碗的底部却溢出很多黄亮的油。
许夏犹豫了很久都下不去筷。农民吃得很快,已经又去添了一碗饭。
妇女见许夏一直不吃,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片到许夏碗里,问道:“夏娃子,你咋不动筷,快吃。”
许夏低头看到碗里油油的肉片,硬着头皮夹起,塞到嘴里,嚼了几口咽下,结果发现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肉虽然看起来很油,却很香,同他家平时的饮食习惯不大相同,但别有一番风味。
许夏又夹了几块肉到碗里伴着饭吃下,看向妇女,笑道:“好吃。”
妇女也笑了,眼角边皱起,摸了摸许夏的头,道:“俺孙孙要是在,也有你这么大啦。”
许夏听出来妇女话语中的遗憾,他吞下嘴里的饭菜,又夹了很多菜到碗里,扒拉几口,笑着含糊道:“奶奶你做的饭真好吃。”
“诶哟,我的乖孙儿。”妇女眼中的悲伤流露,伸手抱住了许夏。
紧贴着妇女身上的衣服,许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老人味,他却不讨厌,也伸出瘦小的手臂,抱了回去。
他就这样在农夫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背上的痂都掉了。
那天晚上,农夫和妇女带着一筹莫展的表情回到家,许夏见状,也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妇女见许夏,问道:“夏娃子,你几年几岁了?”
“10岁。”许夏回答。
“哦,那是该上学了。”妇女哀叹一声。
“哎,俺打听过了嘞,他不是俺们家娃娃,所有的证件都办不了。”农夫瞥了一眼许夏,对妇女说悄悄话,但还是被许夏听到了。
说起上学,许夏就想起之前在别墅发生的事情,控制不住黯然神伤。
妇女见状,立刻对农夫使了个眼色,骂道:“你当着娃娃面说啥咧,娃子你别担心,俺们肯定能让你上学的。”
许夏抿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回了房间。
之后几天,农民夫妇都尽力在哄许夏,但许夏知道他是上不了学了。刚开始几天,他还每天晚上都盖在被子里偷偷啜泣,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也好似也接受了,不再继续纠结这件事。
那是一天早上,农夫和妇女突然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看农夫和妇女高兴的样子,他还以为自己又能上学了,一路上兴奋不已。
直到三人到达目的地,许夏牵着妇女的手,抬头望着面前一所硕大的公安局,知道了他们带他的来意。
他慌了,松开手就准备跑,但立马被农夫掐住腋下抱住了。他疯狂挣扎着,哀号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去上学了行不行,爷爷你放开我!”
妇女眼底蕴含着浓浓的悲痛,她紧紧抱住了许夏,道:“夏娃子,俺们也没办法,别人都说要把你送到孤儿院去你才有得学上,俺们不是不要你了,后面会经常去看你的,你别害怕。”
许夏哪听得进去那么多,他跟条泥鳅一样,疯狂扭动着身躯,意图从两人中间逃跑,但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一点成效。
他终于崩溃了,哭着尖叫道:“啊,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为什么?”
“夏娃子,俺们没有不要你,爷爷奶奶永远爱你。”妇女也着急得快哭了,只能拍着许夏的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
闹了一会后,许夏安静了,他将脸上的泪水都抹掉,道:“我知道了爷爷奶奶,你们之后一定要来看我好吗?”
妇女伸手揉了揉眼睛,道:“俺们一定回去看你的,你放心吧夏娃子。”
农夫也道:“俺们会去看你的夏娃,你放心好嘞。”
之后许夏跟着农夫夫妇他们一起进了警局,两位老人对着警察手舞足蹈了许久,其间警察还惊讶地瞥了他几眼。
几番沟通后,老人和许夏告别完就走了,许夏看得出两人眼中都很不舍,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个笑容,道:“谢谢你们爷爷奶奶。”
老人离开警局后,一名温柔的女警察端着一杯温水递给许夏,蹲在他面前搭话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许夏。”
“你今年几岁啦?”
“10岁。”
“那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吗?你要不再想想。”女警察一直很有耐心,循循善诱。
许夏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任何身边的人的名字吗?”女警察换了个方式询问。
“不记得了。”许夏还是拒绝回答。
之后女警察又问了很多问题,一切有关家庭背景的问题,许夏都说不知道,弄的警察们一筹莫展。
“这小孩也不傻啊,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知道,但是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女警察遮嘴对身边的同事使眼色道。
同事立刻露出怜悯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可能是受伤了,送他来的那两个老人也不懂什么急救措施,说不定是脑子摔坏了。”
女警察道:“哎,要真是这样,现在已经没得救了吧。”
“那可不是吗,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还能活着都已经是万幸了。”
许夏独自坐在座位上,他感受得到四周人投射向他的目光,却装作不知道。
最后,警察带他填了很多表格,几天后,他被送到了当市的一所孤儿院。
他下车时,身着得体的女校长站在门口,笑道:“你是许夏对吧,以后这就是你家了,欢迎你来到星雨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