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潇,伤着哪儿了,快给阿姐看看。”女孩儿担忧的拿开虞清潇捂着额头的手,见到血迹时,清秀的眉目微微蹙起,眼里满是心疼。
她年纪并不大,瞧着与谢苏差不多。
“我没事儿,阿姐。”虞清潇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的谢欢还有谢苏,对女孩儿说:“方才有人拿石子扔我,是两位小哥哥帮我将人赶走了,他们还给我帕子擦脸,是好人。”
谢苏从地上爬起来,双手胡乱拍着衣摆上沾的灰尘,眼睛瞪着女孩儿半跪在地上的清瘦背影,没好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帮了你弟弟,结果你反倒将我推倒在地,我冤不冤呐!”
谢欢同情的拍了拍谢苏的手,小声安慰道:“三哥,别生气了。人家也是担心小弟,关心则乱,还以为你在欺负这个小弟弟呢。咱不跟她计较,嗷~”
谢苏心底当然清楚女孩儿的着急的原因,只是平白被人掀翻在地,好好的过年新衣裳也沾了灰,心里有点不爽快。他本也没想找女孩儿计较,只是嘴上不说两句,他心中憋闷得慌。
“抱歉。”女孩儿揽着虞清潇从地上站起,转过身朝着谢苏鞠躬,诚恳道歉道:“是我的错,平白害恩人遭了罪。谢谢你们救了我弟弟,清霜感激不尽。”
“没事儿,没事儿。”谢欢摆摆手,打圆场道:“我们路过正好碰见有人欺负令弟,举手之劳罢了,用不着谢。”
一边说,他还一边晃了晃谢苏的袖子,示意他态度别那么强硬。
然而谢苏在听到女孩儿的声音愣住了,直到女孩儿缓缓抬起脸时,他惊讶的脱口而出道:
“虞清霜!”
虞清霜怔忡片刻,似乎没料到在京城竟然还有人认识她,视线落在谢苏的身上,虞清霜迟疑开口道:“恩人认识小女子?”
“我呀!”谢苏拍拍胸口走上前去,将自己的脸凑到虞清霜跟前,熟稔道:“谢苏,我是谢苏呀!你怎么能把我给忘了!”
“谢苏。”虞清霜小声喃喃着,麻木的脑海里闪过一些记忆片段,旋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袁姨的孩子。”
“是呀!先前虞大伯搬走时,我还问过娘你们去哪儿了呢!没成想现在却见到了。”下巴朝着虞清潇的方向点了点,连珠炮似的问道:“这是你亲弟弟?叫什么来着?今年多大了?”
“嗯。”虞清霜抿了抿苍白的唇,说:“他叫虞清潇,五岁了。”
谢欢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明白怎么救的人竟然还是他三哥的熟人。
没等他理清楚现在什么情况,谢苏忽然走过来牵着他给虞清霜介绍道:“这是我六弟弟,名叫谢欢。对了,你到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是虞大伯又调回了京中,他们人呢……”
谢欢眼瞧着虞清霜的脸色在谢苏絮絮叨叨的问话里愈发苍白,忍不住拉了拉他大哥的衣摆。
谢苏闭了嘴,低头一脸疑惑的看着谢欢,似乎在问他有什么事。
谢欢:……有时候他真的怀疑他这个三哥到底有没有脑子。
朝着谢苏招了招手,示意他近点说话。
谢苏蹲下身子,将耳朵凑了过去,谢欢用手捂着嘴在谢苏耳边悄声道:“你瞧清霜姐同他弟弟穿的衣裳单薄,想来应当是时运不济遇到了难事,你且别再问了。”
被谢欢提醒后,他也似乎意识到了不对,没再喋喋不休的问虞清霜近况,眼神扫过虞清霜单薄的衣裳时,忍不住道:“大冬天,怎地穿的这么单薄,你且随我去母亲那儿,让母亲给你寻两件厚衣裳穿着。”
“不用了。”虞清霜牵着虞清潇退后两步,拒绝道:“我和清潇还有事要做,先走了。今日之事多谢,待日后有机会,我与清潇再登门道谢。”
“哎,你急什么。”谢苏上前拦着两人不让走,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不冷,好歹也让你弟弟穿暖和些,你瞧他脸蛋都冻青了,到时候在生了病,可不好治呢!”
谢欢附和道:“是啊是啊,清霜姐,你瞧清潇弟弟额上还有伤口,不及时清理日后小心留疤呢。”
虞清潇的孕痣在耳垂,很显眼,轻易便能判定他是个哥儿,而哥儿脸上若留了疤,日后相看人家恐会被拿着说事。
果然听到留疤时,虞清霜表情变了变,有些踌躇。
看出她的动摇,谢欢给谢苏使了个眼色,上前自来熟的拉住虞清霜的袖子,卖乖道:“清霜姐,咱们先去给清潇弟弟将伤口收拾了。”
“成了,跟我还客气什么。”谢苏用了劲儿将虞清霜牵着虞清潇的手松开,也不嫌弃虞清潇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将人抱了起来,大大咧咧道:“走吧,母亲和大姐看到你肯定很高兴。好不容易遇见,你总不能不见见她们吧。”
虞清潇缩在谢苏怀里,身上一下暖了起来,不过在看见自己将谢苏干净的新衣裳蹭上了一块黑渍时,他脸红了起来,两只手扭在一起,不好意思的说:“小哥哥,我给你衣裳弄脏了,你放我下去吧。”
谢苏毫不在意道:“脏了洗了便是,别乱动了,一会儿摔你个屁股墩。”
听了谢苏的话,虞清潇不敢再动,只能缩着手脚窝在谢苏的怀里。
“柔姐姐。”虞清霜眼瞳微动,想起幼年时谢柔对她的照顾,最终还是选择去见一面。
果不其然,谢柔和袁氏见到虞清霜都极为激动,尤其看到姐弟二人如今落魄的境况,更是心疼。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不顾虞清霜的推拒,袁氏强行要将二人带回谢府。
去时谢欢同袁氏、谢柔谢苏坐同个车厢,回去时因为加了虞清霜、虞清潇二人,谢欢就去了谢渺他们的车厢。
回了谢府,谢欢明显发现虞清霜等人的眼眶泛红,甚至谢苏还小声抽泣着。
袁氏招呼着底下的人备了热水让姐弟二人先去洗洗热乎热乎身子,又让人给备了厚实的冬装,后又叫人在自个儿院子腾出了两间空屋子,显然是打算让人长住了。
寻了空隙,谢欢悄悄溜去找了谢苏的房间。
他去时,谢苏正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不知道找什么东西,玉佩、银簪散落在桌子上,跟在他身后的丫鬟正劝着:“苏哥儿,你这是找什么,跟奴婢说说吧,奴婢来找。”
谢苏不耐的摆了摆手,随意打发道:“你找不着,别在这碍事。”
丫鬟一脸无奈,恰巧瞧见谢欢进来,赶紧喊了声:“小少爷,你怎地来了。”
谢欢学着谢苏的样子摆了摆手,道:“我找三哥有事儿说,你先出去吧。”
“找我?”谢苏停下翻找的动作,扭头将人提溜进屋,放到桌边的圆凳上,兴奋道:“怎么,什么事儿要你三哥出马?”
丫鬟听话出去了,谢欢让人顺道将门关上。
没回答谢苏的话,谢欢拿起桌上的一只花鸟银簪,疑惑道:“三哥,你将这些东西翻出来做什么?”
谢苏挠了挠头,有些羞赧的说:“这些我都不怎么用,寻思着刚巧拿去给虞清霜好了。”
谢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簪子放到桌上,手肘放在桌上,双手撑着脸,好奇道:“三哥,清霜姐姐到底什么来历啊?怎地你跟母亲、大姐都认识她?”
听谢欢这样问,谢苏表情呆滞一瞬,旋即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说给我听嘛,说给我听嘛。”谢欢见他不想说,索性耍赖道:“你要是不跟我说,我现在去找母亲跟大姐。”
“你这小子。”谢苏拿他没办法,只得出气似的在他脸上揪了下,力气不大,但让谢苏心里舒坦了些。
待出了气,谢苏正经着脸,跟他解释说:“虞清霜他们一家原本住在我们隔壁的府邸,与咱们算得上是邻居,因着爹当时同虞大伯关系还不错,两家常有往来。虞大伯只娶了虞夫人一个,怕虞清霜一个人孤独,于是虞夫人常来家中找母亲说话,虞清霜自然就来找我和大姐玩。”
原本虞清霜几乎每日都要来,然而忽然有一日却没了踪影,谢苏本来不以为意,然而又过了三天虞清霜依旧没来,于是小小的谢苏去找了袁氏问虞清霜呢?
袁氏却说,虞大伯他们一家外放去了荆州,或许以后再见不了面了。
“那他们怎么又回来了?”谢欢好奇道。
“说起这事儿就可气!”谢苏一拍桌子,愤愤道:“虞大伯被外放去荆州做了县令,原本日子倒还算过得去。熟料一年前虞大伯因病去世,虞夫人带着虞清霜同她弟弟回了京城,原本想要投奔虞大伯家的兄弟,竟被赶了出来!”
说到这里,谢苏声音愈发大了起来,“他们原本靠着虞大伯的帮衬才能在京城立足,可如今虞大伯一家落魄了,他们却翻脸不认人。不仅将虞夫人他们赶走,还抢了虞大伯在京中买给双亲养老用的小院。”
“虞大伯一生清廉,本就没留下多少银钱,虞家人不接纳他们,住的房子又没了,虞夫人只能靠着浆洗衣裳艰难的添补家中用度,一月前洗衣时不慎掉入河中淹死了。”
“虞清霜没钱给虞夫人安葬,原本都打算去街上卖身葬母了,好在天光寺的和尚路过见她们姐弟俩着实可怜,于是出了二两银子将虞夫人安葬了。虞清霜这个月一直在天灵寺帮着打扫院子,同虞清潇混个斋饭吃。”
“虞家人可真不是个东西!”谢苏最后总结道。
谢欢赞同的点了点头,同情道:“清霜姐姐他们好可怜。”
“可不是。”谢苏唏嘘,“听说当时虞清潇还是在虞大伯他们外放的路上出生,虞夫人当时难产,险些丢了性命。”
“哎。”谢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谢苏的话,忽然道:“清霜姐姐他们被抢了房子怎么不去报官?”
谢苏摇了摇头,说:“虞清霜说他们去报过官,不过府尹最后还是将房子判给了她父亲的兄弟。”
“为什么?”谢欢不明白,“难道清霜姐他们没有地契?”
“当然不是。”谢苏同他解释,“不过大珉的家产向来由家中男子继承,除非家中男丁都没了,才能轮到妻子、女儿哥儿。虞大伯家中尚有兄弟在世,虞夫人打官司自然赢不了”
“啊?”谢欢觉得这事儿好荒唐。
自己父亲的遗产,怎么自家儿女不能够继承,反倒要给旁系的兄弟。
谢欢小声吐槽道:“好没道理哦。”
谢苏耸耸肩,不服气但无奈的说:“是呀,咱们哥儿又同小子差到哪里去了。”
捏了捏谢欢的鼻子,谢欢半真半假的开玩笑说:“所以谢欢呐,以后父亲若是当真只有你一个儿子了,府中的一切物什都归了你。到时候三哥若是嫁不出去,你可不能将我赶出去。”
谢欢翻了个浅浅的白眼,一口咬在谢苏的手指上,等谢苏嗷嗷大叫时,他才松了嘴,施施然道:“你还是让母亲努努力,赶紧跟父亲生个小子出来吧。”
说罢谢欢从圆凳上跳下去,双手负在身后,老气横秋的迈着小短腿慢腾腾推开门出去了。
谢苏捏着被咬的手指,惊疑不定的目送谢欢离开,不知道他又在抽什么疯。
嫌弃的将沾了口水的手指在衣裳上擦了擦,谢苏转身继续撅着屁股翻东西去了。
回了紫馨苑,宁玉淑正在主屋里绣花,瞧见谢欢板着个小脸,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赶紧将人喊住:“欢儿做什么去了,晨起去天光寺不累么,还到处跑,快过来坐坐。”
谢欢依言坐到他娘身边,神色郁郁,疲惫的将脸放在宁玉淑腿上。
“怎么了这是?”宁玉淑轻抚他的脸颊,温柔问道:“累了?要不要去睡会儿。”
谢欢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宁玉淑担忧的放下手中的绣样,将手放在谢欢额头上,嘀咕道:“莫不是得了风寒?”
“娘。”谢欢恹恹道:“为什么哥儿、女子比男子更低一等呢?”
这是谢欢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封建时代的不平等。
他忽然意识到,袁氏虽说素来对府中的庶子庶女都不错,但谢欢绝对是最受照拂的一个,吃穿用度西厢与东厢并无差距。
会产生这种差距的缘故,显然是因为他是个男子。
谢如敛没有儿子,后继无人。若是哪一日谢如敛去世,嫁出去的哥儿、姑娘身后没了人撑腰,只能日日看婆家脸色过活。
谢欢五岁时,府中已经找了夫子来教导,然而谢柔、谢渺等人则是八岁后袁氏才请来夫子启蒙。
想来袁氏也是存了让自己以后支撑整个谢家的心思。
想到此处,谢欢心中不由得更加沉重。
“谁同你说了什么?”意外谢欢会问这样的话,宁玉淑表情有些惊讶。
“没谁。”谢欢晃了晃头,站起身,小跑着出去,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跟宁玉淑说:“娘,我先回房睡会儿!”
宁玉淑眼中宠溺的看着他慌张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这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待谢欢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中,宁玉淑拿起桌上的绣样继续绣还未完成的牡丹花,只是绣着绣着,刺针的动作逐渐缓慢,脑海里闪过方才谢欢的问话:
“为什么哥儿、女子就比男子低一等呢?”
对呀,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