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颜衍觉得她和邹以航之间,不一样了。像两块吸饱了水的海绵,紧紧贴着,呼吸交缠,却又隔着一层薄膜,连心跳都听不见。她对自己说,没事,这就是他们和别人的不一样,高级。她和邹以航,才不是普通人能看懂的。
可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段感情摇摇欲坠,像一张快要断裂的蜘蛛网,呼吸都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就全完了。
十七岁,在颜衍心里早褪色了,像一部老旧的法国新浪潮电影,颗粒感十足,把他们的故事投在粗糙的幕布上。时间慢得令人窒息,幕布上的人影模糊不清,眼泪也干巴巴地挂在脸上,像两颗风干的葡萄。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借着放映机的光,揣测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就算疼,戏还得演。
一晃眼,一年一度的冬季运动会来了,这也是他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运动会。
颜衍对运动会的厌恶,是今年才开始的。像是平静的海面突然刮起了一阵96年的美国狂风,八百米跑下来,她感觉自己的骨头要散架了,只想躺平,连呼吸都嫌累。是谁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报名表上写了她的名字?她暗暗咬牙,恨不得把那人揪出来。
和她一样不情愿的还有穆曦,一七五的身高在运动场上毫无用武之地。张静岚更惨,被硬塞进了女子铅球项目,叫苦不迭,天天嚷嚷着要退赛。
比赛前,池晟朝她挥手,颜衍敷衍地回应,眼睛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邹以航。她惶恐,害怕比赛结束后,邹以航会对她说:“颜衍,你还是去追寻你的真爱吧!”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比完赛后,颜衍一路小跑到邹以航身边,像只快乐的小麻雀似的挤进他身旁的空隙,露出一口大白牙。邹以航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嘴角牵起一抹浅笑。
“颜衍,你嘴上还有韭菜叶呢。”
一句话,瞬间戳破了颜衍的快乐泡泡。
学习的时候,时间像蜗牛,不学习的时候,就像蜗牛装了马达。上午的男子长跑和女子铅球比赛结束后,张静岚不出意外地摘得了年级第二的桂冠,而池晟,则完美诠释了“重在参与”的奥林匹克精神,享受着比赛的每一秒。
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颜衍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邹以航,像只护食的小兽,生怕他凭空消失。萧月叫她去操场,她还下意识地拉了拉邹以航的手,萧月见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去为马佳男加油了。
上午比赛一结束,邹以航突然说:“颜衍,我带你去见个人。”语气平静,没什么特别。
站在马路边的时候,颜衍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完了,这肯定是小三来了,要和正室PK,最后成功上位的戏码。邹以航说不定会搂着那人,潇洒地过日子,而她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如死灰。
越想越离谱,她紧张得都快喘不过气了。突然,邹以航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地朝前跑去,留下颜衍一个人在原地消化她那部史诗级内心戏。
她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一眼,嗯,是挺漂亮,不过怎么看也不像高中生,难道邹以航傍上富婆了?颜衍开始认真思考“如何捍卫爱情”这个严肃的问题。
正琢磨着要不要摆出“正宫”的气势,杀杀这股“不正之风”,就见邹以航一把搂住旁边一个瘦高个男生,勾肩搭背,亲密无间。而那个美女只是轻飘飘地路过,眼神都没往这边瞟一眼。
邹以航给颜衍介绍:“这是我表弟,杜琪。”
“啥?肚脐儿?”颜衍脱口而出,差点笑喷,又赶紧捂住嘴,心想第一次见面可不能太失礼。结果还没等她调整好表情,杜琪倒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哥,嫂子真有意思!这见面礼够特别的!”
杜琪笑得前仰后合,颜衍有点懵,难道他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像“肚脐眼”?而且这小子长得贼眉鼠眼的,怎么看怎么像只偷油吃的小老鼠。
邹以航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对象,颜衍。”
“哈喽啊!”
“嗯嗯,认识认识,以前听我哥提起你好几次了,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杜琪的话让颜衍心里美滋滋的,看来邹以航平时没少念叨自己,一次两次不算什么,好几次呢!
“行了啊,别到哪都贫。”邹以航哭笑不得地制止他。
杜琪立马闭嘴,但还是笑眯眯地看着颜衍。
下午的比赛还没开始,邹以航就不知带杜琪去了哪儿,只留下颜衍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看台上。操场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极了被随意分割的色块,乱糟糟的,让人心烦。
直到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颜衍才猛地回过神来,像个逃课被当场抓包的学生,慌乱地抬头。池晟正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瓶汽水,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你的魂儿呢?”他笑着拧开瓶盖,递给她。颜衍也没客气,自己接过来仰头灌下大半瓶。
“没劲,”她心不在焉地望着操场,语气委委屈屈的,“这么多人晃来晃去,有什么意思。”
池晟顺着她的目光扫过人群,意味深长道:“我看不是人多没劲,是这么多人里没有邹以航,你才觉得没意思。”
一切尽在不言中,知她者,池晟也。
头顶又挨了一下,颜衍气鼓鼓地瞪着他,换来的是池晟一句意味不明的感叹:“啧啧啧……颜衍,你是彻底陷进去了啊。”
“汽水还我!”颜衍气呼呼地捶了他一拳,又补了一拳在他胸口。
这天中午,颜衍有幸在校门口看到了传闻中池晟的白月光,女孩正娇羞地搂着池晟的脖子,像只温顺的猫咪。颜衍忍不住想,如果现在抱着他的是她……算了,她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画面太吓人,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疯魔了。
等池晟和白月光走远,颜衍这才把手插进上衣口袋,几步追上了前面低头走路的穆曦。
青春年少的时候,谁会去想那么多以后的事儿啊,脑子里全是言情小说里那些脸红心跳的桥段,恨不得立马体验一把。可感情这条路啊,哪有那么好走,还没开始走呢,就先被扎了一身刺。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一股子冲劲儿,还有那颗火热的心,支撑着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如果有人问她,毛都没长齐就谈恋爱,有意思吗?她大概会学着电影里那些叛逆少女的模样,挑起一边眉毛,轻蔑地一笑:“有些人,毛都长齐了,还没人要呢。咸吃萝卜淡操心!”然后甩一下头发,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心里默念:哼,姐就是年轻,姐就是任性。
晚上七点整,邹以航的电话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杜琪咋呼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瞬间将颜衍刚刚泛起的困意吼得一干二净。
“嫂子救命!我哥喝大了,在这儿发酒疯呢!我杯子都被他摔了两个了!”
不用说,这家伙肯定怕丢面子,估计兜里也快比脸干净了,才想起来搬救兵。
“杜琪,你丫把电话给我挂了!”
得,这回是真醉了。
挂了电话,颜衍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这货该不会把人家店给砸了吧?要是真把桌子掀了,嗯,她没钱,不可能给他赎回来。
等她火急火燎地赶到饭店,一眼就看到角落里那一桌:邹以航拿着筷子敲着酒瓶,杜琪悠闲地玩着手机,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颜衍犹豫了一下,转身就想开溜。
“嫂子,这边这边!”杜琪眼尖地发现了她,冲她招手。
这小子,属猫头鹰的吧!
颜衍认命地走过去,杜琪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可怜兮兮地说:“嫂子,你可算来了,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看着满桌子的菜,颜衍忍不住感叹:“可以啊,排场真大,全是肉,连片菜叶子都没有?”
杜琪一听,立马从桌子底下掏出瓶东西,献宝似的:“哪能啊!这不绿的嘛!”
她瞥了眼,还剩一半的雪碧。
把邹以航这尊大神弄进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颜衍和杜琪累得像两条狗。狗都比她们强,至少狗不用大半夜扛着这么重的家伙爬六楼!
颜衍摸了摸房卡,像看一块得来不易的宝贝。想起刚才前台小姐姐那古怪的眼神,她就忍不住翻白眼。
小姐姐第一句话是这么问的:“三个人?一间房?”
颜衍瞬间明白了,这姐姐脑子里装的也不是什么纯爱剧本。故意抛了个媚眼过去:“是啊,一间房嘛,快点快点!”
姐姐的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上楼前,还听见她在碎碎念:“妈呀,现在的高中生怎么都这么疯狂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颜衍这才想起来,她和邹以航还穿着校服呢,从头到脚,整整齐齐!
她把邹以航往床上一扔,转身进了洗手间。
要是让穆曦她们知道她刚才被一个醉鬼强吻了,估计眼珠子都会掉出来。张静岚那家伙指不定还会问她,这样是不是可以美容养颜。
颜衍洗了把脸,问杜琪:“你怎么不把他弄回家去?”
杜琪抓过被子盖在邹以航身上:“他家里没人,他爸出差了,他妈前两天刚出国。”
“哦。”颜衍应了声,没再问。
杜琪也沉默着,走到桌边,摸出一根烟点上。颜衍的目光落在杜琪身上,她见过邹以航和池晟抽烟的样子,在她眼里,会抽烟的男孩子都挺有魅力的。
杜琪,怎么说呢?一只变异了的老鼠?
她走过去,从杜琪的烟盒里抽出一根。
“介意么?”
杜琪显然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女生抽烟对身体不好,容易月经不调。”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介意。”
颜衍挑了挑眉,熟练地将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瞬间充斥着她的肺部,混沌的大脑也逐渐清醒。
杜琪看着她吞云吐雾的姿态,轻佻地吹了个口哨:“老江湖啊!”
“还行还行。”
“几年了?”
颜衍歪着头想了想:“我还算比较乖吧?有那么点底线,只是偶尔,脑子抽了,想试试‘自由’的味道?”
“哈哈哈!你挺有意思。”杜琪被她的话逗乐了,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颜衍弹了弹烟灰,杜琪接着问:“一般抽烟的女生,不是脾气火爆就是故事满身,你是哪种?”
她想了想:“还有没有第三种?”
“可以啊你,颜衍。”杜琪不再叫她嫂子,而是直接叫她的名字,叫嫂子,确实别扭。“你这生活够丰富的啊!”
“还好,感情有,面包也有,别的也有。”
“我说你才多大啊!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也不怕老得快。”
“所以啊,”颜衍猛吸一口,“我肯定活不长。”
“瞎说!”
她看着杜琪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呲乐了。
邹以航睡得很死,被子里传来不小的鼾声。颜衍转头看向杜琪,轻声说:“第一次见他喝成这样。”
杜琪望着床上那个弓起的背影,点燃一根烟,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杜琪的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弓起的背影上,点燃一根烟,眼神复杂。“其实邹以航……”他停了停,像是斟酌着措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完美。”
那个晚上,邹以航也是这样,沉默地望着她,眼神里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初中才和他熟起来的,之前只知道他是我表哥,基本没见过几次。后来转学,和他一个学校,他这人吧,挺仗义的,在学校挺照顾我,时间长了,在我眼里,他就像我亲哥一样。”
杜琪想了想,接着说:“有段时间,他没来学校,后来回来告诉我他搬家了,理由很普通,他妈二婚了,嫁了个大学教授,那叔叔还有个儿子,也结婚有孩子了。你说,孙子都有了,谁还会在意第二个小的?”
他手上的烟,烟灰落了一地。
“我知道他这人,什么事都憋着,实在憋不住了就喝酒。这几年,他都是一个人,现在你陪着他,我挺开心的。”
他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端了杯水,猛地泼在上面,巴掌大的容器里顿时发出刺耳的“滋啦”声,仿佛滚烫的热油浇进了心里。
“邹以航能认识你,挺好的。”
人生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会在生命里留下痕迹。遇见邹以航,就像在这个年纪,注定要盛开的花,猝不及防地开了。更何况,他们都算同病相怜的孩子。
这时候的颜衍哪里会知道,这种细碎的、如同墙角野草般疯长的幸福,开着开着,就开进了无人问津的坟冢里。
萧月没回宿舍,一个人在街上晃荡。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闷得人透不过气。她漫无目的地踢着石子,一下一下,像是砸在心口上,钝钝的疼。路灯昏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株病态的藤蔓,蜿蜒出无限孤寂。
她停在街角那家甜品店前,曾经,这里是她和马佳男约会的地方,如今,甜蜜的回忆像一杯苦涩的浓缩咖啡,让她喉头泛酸,眼眶发涩。
她蹲在路边,眼泪啪嗒啪嗒砸在石块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萧月就这样一动不动,像块顽固的石头长在了地上。
就在今天傍晚,夕阳刚把天边染红,马佳男站在她面前,动作缓慢而郑重地,松开了她的手。他那白生生的胳膊上,几道红印子扎眼得很。萧月泪眼朦胧,看着眼前的男孩,陌生得像戴了张面具,说出来的话更是比毒药还让人难受。
“萧月,我们分手吧。”
曾经,萧月做梦都没想到,这句话会从他口中说出。
“不……我们不能分手!我保证,我不会再乱翻你手机,不会再查你通话记录,也不会再……”萧月的声音哽咽了,她慌乱地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不要分手,我不要!”
可男孩还是走了,像个奔赴战场的战士,头也不回。
马佳男以为,只要时间足够长,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理解。他知道,这个女孩从一开始就将全部的爱都给了他,他也曾感动,也曾试图回应。只是,他觉得萧月变了,变得让他害怕,甚至开始干扰他的生活。
萧月瘫坐在地上,肺里的空气被抽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一步,又一步,最终消失在那片绝望的红色中。
窒息的黑暗中,她摸出手机,狠狠地砸向地面,屏幕上男孩的脸瞬间碎裂。她对着自己的影子,惨然一笑:“萧月啊,祝你十八岁快乐,分手快乐。”
同样的夜色下,穆曦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张静岚,悄无声息地起身,登录账号,发送了那条编辑好的消息。
“喂,生日快乐。”
他们都不知道,下一秒,谁的刺又会扎进谁的心里,开出怎样残酷的花。这片黑暗,伪善地覆盖住他们缓慢前行的白色人生,用肮脏的双手,活生生将它们撕成了两半。
颜衍走出酒店,在日益高耸的大厦前站定,最后一口烟雾如游丝般散开。
这座城市,也开始慢慢暴露出强烈的**了。高仿的CHANEL包包,被那些追逐潮流的女孩们挎在臂弯,堂而皇之地走进GUCCI专柜,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炫耀着:“瞧,我的CHANEL!比你的GUCCI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C可是在G前面的!”很快,高仿的GUCCI也应运而生,她们又拿着它去“血拼”那些被她们定义为“廉价”的奢侈品。
聪明的人对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报以一声冷笑,平凡的人却对这种虚荣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里说的,“每逢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 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这种用谎言堆砌的幻象,是用多少麻木的眼神换来的。
就像,那些年少轻狂的孩子们,他们拥有青春,却也迷失在青春里。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拥有它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那些在青春里横冲直撞的孩子,他们拥有无限可能,却又在迷茫中挥霍着宝贵的光阴。所以,拥有的时候,请好好珍惜,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幸福会在哪一刻悄然溜走。
那些黑色的枝桠,像魔爪一样伸展着,贪婪地汲取着大地的养分。而他们的人生,也被命运的巨浪反复冲刷,重复着相似的故事,周而复始,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