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芍礼没听清,因为她正在心里和系统吐槽:“最近又没什么系统任务,他怎么还跟这么紧?”
【哔哔哔——原宿主都说了来这里是为了做音乐,就不许人家有点主观能动性吗?退一万步说,抛开本统……和本统的bug不论,你们还是邻居,还是饭搭子,还是朋友,难道还不能有点正常的交往吗?】
“……算了,他爱去哪去哪。”季芍礼拢了拢衬衫,拐出花圃。
“知了,你走反了!”陆裁风在后头压低声音叫唤。
“我去看看昨天扎染的布料,你先回去吧。”
“我能一起去么?”
没走几步,就听到后头陆裁风的嗓音随着脚步声渐近,季芍礼无奈:“想来就来吧。”
*
季芍礼摸出把钥匙,照着手机手电筒,弯腰打开村委会耳房展厅的门锁。
“阿果老师连这的钥匙都给你配了把?”
“嗯,她说工厂按时上下班,安保也严格,如果下班后我还想继续研究学习,就可以来这个展厅,正好有些供客户体验的工具和材料。”
“看来,她对你这个学生满意得很呀。”
季芍礼扬眉,站直身子,麻花辫甩出一个得意的小弧度。
临近下班时她用冷染法浸染了几块棉布,算下时间已经将近四小时,中间她也来反复浸染过三次,眼下效果应当出来了。
季芍礼戴上手套,将棉布从蓼蓝制成的染液中取出放在垫子上氧化。
“需要帮忙么?”
“暂时不用。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十五分钟的氧化,能让染料在棉布上稳定发色。”
陆裁风点头,随意逛起展厅来。他拿起个钱袋,拉开带口,又抽紧抽绳,反复几次后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放回原位;又扬起把团扇,扇了扇额角,见路过一只小飞虫,连忙调转风向将它赶跑;接着又举起个布偶老虎,捏捏尾巴捏捏脑袋,又摆在脸前冲季芍礼装模作样地嗷嗷了两下。
正在调配固色液的季芍礼飞过去一记眼刀。
“这些可都是阿果老师和各位师傅的心血,你要是玩坏了,她们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不会客气,不帮她们连本带利要到赔偿,就不会善罢甘休。”
“……”陆裁风讪讪放下手中的老虎,给它调整好姿势朝向,乖乖走回季芍礼边上站好,“是我手贱了。那季青天有什么吩咐,尽管使唤我这个负罪之身,我一定尽心尽力,戴罪立功!”
季芍礼憋笑,故作凶神恶煞道:“去那个抽屉里找双手套戴上。”
陆裁风刚迈脚,季芍礼忽地叫住:“等下,你今天没吃牛羊肉吧?”
陆裁风摸不着头脑,“没有,怎么了?”
“以防万一,再问一句,你应该没有化妆吧?”
“……没有。怎么,在你眼里,我偶像包袱重到这般地步,轻易不以素颜示人?”
季芍礼发窘,干笑几声:“这不是看你好歹娱乐圈人士嘛,注重形象管理不是应当的吗?”
“说正经的,为什么问这两个问题?”
季芍礼正色,解释道:“这里扎染有忌讳,不能涂脂抹粉,不能吃牛羊肉,染色时,也不能有外人干扰。俗话说入乡随俗,学这门手艺,自然也要尊重他们的习惯。”
“所以我,对你而言,不算外人?”
陆裁风早已利索戴上了手套,此时举着双手窜到季芍礼眼前发问,活像只米老鼠。
季芍礼侧开视线,低下头盯着颜色逐渐变深、变鲜艳的棉布,莫名结巴:“唔,你帮过阿果老师,想来万物有灵,应该不至于怪罪吧……”
“……”
季芍礼止住发散的思绪,提起棉布浸入固色液中,庄重道:“你不觉得这些忌讳,其实正代表着这里的人们,始终对自然抱有一颗敬畏之心?这样纯朴、乡野的仪式感下,这里的扎染,似乎也增添了一丝神秘与灵妙,愈发美丽至极。”
见陆裁风也端正了神色,季芍礼嘴角不禁翘起,借机使唤起他来:“来,拿把剪刀,跟我一起拆花。
“扎染的棉布,通常被扎结成这样一个个疙瘩花,拆花之前,看着奇形怪状,根本看不出原形。但是,只要按照扎花的起点、方位,按次序一刀刀仔细拆剪开扎线,就能让花纹图案完整地显露出来。
“喏,这种看起来层层叠叠的疙瘩,要先从最底下这个角落的这根扎线剪起,我先给你展示一遍……”
陆裁风闻言,仔细观察起季芍礼的动作。
她微微俯身,举起一个“疙瘩”,对准灯光,勾住第一处扎线,凝神剪断,随后从另一个褶皱中,挑出了第二处扎线。
倾斜间,头顶的灯光直射到剪刀刃,倒映出一枚锋利的光斑,跳跃在季芍礼平缓的颧弓上,让因全神贯注而显得分外柔和的她,平添了几分清冷与锐利。
陆裁风看得出神。须臾间,这道辉光却忽然消失不见。
是辫子从背后滑落到了脸侧,挡住了这枚光。
方才竟然忘记盘好头发。季芍礼暗恼。然而,刚勾住的扎线让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幅度,只好稍稍歪了歪脖子,企图将辫子暂时先甩回身后。
下一秒,碎发反复摇曳在脸颊的痒倏然间再无影踪。
一抹白从她的眼角余光掠过,再轻柔不过地捧住她的辫子,又将碎发拢到了她的耳后。
指腹的温热触及耳廓,稍纵即逝,却如水银泻地,山呼海啸地激起战栗。
季芍礼猝不及防地屏住呼吸。
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只剩下刀刃尖的那根扎线。
季芍礼的双手几乎仅凭肌肉记忆运作。手中剪刀的双刃机械性地一次又一次相交分离,直到最后一处扎花线被准确地剪断。
靛青色的棉布上,一只轻盈的蝴蝶展翅破茧而出,似乎下一秒就要飞走。
季芍礼猛然呼出一口气,站直身子。发辫滑落下来的重量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扯下手套,拉开发绳,揪住辫子胡乱盘起,随后故作镇定道:“看明白了么?”
已退到一侧的陆裁风静静盯了她几秒,直到她略带慌张地撇开视线。他举起剪刀,神色自若:“看明白了。你可以看我先剪一遍,有没有错漏。”
陆裁风定神,从第一处扎线依次剪到最后一处,又放飞一只蝴蝶。
季芍礼不言不语,待蝴蝶花案的扎结部位拆剪完毕,开始示意第二种扎结类型的拆剪顺序。
拆花需要大量的耐心与细心,一旦失误,图案就有可能被破坏,一整幅扎染作品说不定将毁于一旦。
她开始在心头默念:“冷静、冷静、冷静……”
“这个拆得有问题吗?”陆裁风又利索拆剪开第二种扎花。
这种扎花法扎结出的,是一个扁平花朵样的疙瘩,拆开后会是一个放射形的十二叶花朵,配上方才的蝴蝶,将会组合出一幅“蝶恋花”的场景。
季芍礼忽地回过神来,为什么要冷静?有什么好冷静的?
她收回思绪,仔细查看起染好的成色来。“没问题。都拆完了就可以清洗晾晒了。”
“不过为什么后面这个疙瘩里夹了一片树叶?”
季芍礼闻言一惊,飞快凑过去检查。
果不其然,一片五六公分长的树叶被扎进其中,经过针刺线穿,早已破烂不堪。待仔细拆剪开这个扎花,原本规整的花朵形状早已被破坏,掺杂了些凌乱的几何图形。而叶片汁液也与染液发生了化学反应,图形呈现出低饱和的褐色。
“怎么会有树叶呢?我竟然没发现。”季芍礼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失落与自责。
“应该是操作台边上这株发财树,落叶掉进了染液,被棉布盖住后没有及时发现吧。”
见季芍礼并未回话,陆裁风心头一紧,赶忙安慰起来:“没事,乍一看,这些几何图案还有些先锋呢。这叫什么,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与交融!”
“……你真是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季芍礼哑然失笑。
看起来心情并不算差,陆裁风松开紧锁的眉头。
季芍礼瞥见他松一口气的模样,默默收回视线,重新提起棉布翻看,片刻后,认真道:“其实你说的对,每片叶每朵花,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姿态,即使不像这片发财树叶经过二次形变,也足够美丽。”
她走到发财树旁,轻柔地拈起一片叶子,目光灼灼。“所以,植物染,也并不应该局限于从植物中提取染料。植物本身的形态,也值得被原原本本地拓印在织物上。”
“来,先把手头的事做完。季芍礼扬起一张明丽的笑脸,“陆裁风,帮忙把这个桶搬到墙边那排水池里。”
陆裁风会心一笑,也不卖弄自己的力气,只同她一人抬起一边。
季芍礼拧开水龙头,先是快速冲洗表面剩余的染料,再是仔细冲洗扎花的部位,避免对花纹造成二次破坏。
淌向下水口的流水渐渐变得清澈,两人又将洗净的棉布挂起沥水晾干。
“这样就算完成了吗?”陆裁风好奇问。
“嗯,明天晾干了,就能看到最后的成果了。谢谢你,陆裁风。不过……”
季芍礼忽地拿起把团扇,颇有几分殷勤地给额角似乎沁出层薄汗的陆裁风扇起风来。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刚还叫我别动这些展品呢,”陆裁风哭笑不得,“话里有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一看就图谋不轨。说吧,不过什么?”
“嘿嘿,就是想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行程么?”
“……没了。看在你帮我料理露台那么久的份上,你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我吧。”
“那明天,我们一起做采/花大盗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