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季芍礼还愿意到他的露台坐坐,陆裁风心里的慌乱多少平复了些。他替季芍礼展开露营椅,又倒了杯酸梅汁,“解解腻。”
季芍礼没有坐下,只是接过酸梅汁,自顾自踱起步来。
两百平的大露台,大多都是植被,但陆裁风显然精心设计过其中的步道,小径通幽移步换景,不然几圈逛下来多少有点像鬼打墙。
季芍礼倒没细想该怎么走,毕竟在这浇了个把月的水,加上又有心事,遇到岔口便但凭心意随便选个方向,只是想起修枝剪叶的任务,还是强打起精神,仔细盯着满目琳琅,盘算起该选哪五盆来。
陆裁风默默跟在她身后,拐弯的时候,反复瞥见她手上冒着冷气的玻璃杯外渐渐凝集出水珠,水滴沿着她的皮肤纹理从指缝溜走,季芍礼似是无知无觉,但想来冰极。
还需要备些杯套,陆裁风在心底记下。
“这叶子应该修剪了吧?”
季芍礼蓦地转身,随意盘起的头发松散,尾梢在空中划出一道伶俐的弧线,和不远处那株散尾葵竟交相呼应。
陆裁风快步跟上,伸手拨开叶片观察。
这株散尾葵长势不错,郁郁葱葱,但确实有几片老叶,羽裂末端有几厘米发黄,在露台暖黄的灯光下,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没想到季芍礼这都能发现。
想起她方才提到工作上的难处,陆裁风忽地产生一丝愧疚。请她帮忙的这个月间,露台状态维持得很好,她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而这一切辛累,都是自己因不可言说的私心强加给她的。
植物叶尖发黄是很普遍的情况,有可能是闷根了,冻到了,染病了,烧根了,不一而足。陆裁风将思绪收到植物上,蹲下身子,用右手探了探这株散尾葵周边土壤的湿润程度,心下了然,“没太大问题,应该这段时间梅雨,湿度太大了,稍微有些闷到了。”
他将自己手中的酸梅汁递给季芍礼,示意她帮忙拿一下,然后用左手掏出兜中手机点开天气预报,“接下来几天都不会下雨,我暂时先不给它浇水,通通风,情况应该不会恶化。”
“那这黄掉的叶子,要不要修剪掉?”
“可修可不修,闷根的情况得到改善,它发黄的范围就不会继续扩大了。要是嫌它焦尖不好看,把焦了的范围剪掉也可以。”
那就是没必要的意思。
季芍礼在心中悲鸣,逛了三圈了,凭自己的园艺水平,根本看不出来哪些植物需要修剪,瞪大双眼好不容易找到棵叶片发黄的,竟然还可修可不修。
这任务简直做不下去了!
【哔哔哔——宿主,要不你直接问原宿主好了,有人替他干活,他难道还会不乐意吗?】
也是,任务要紧,季芍礼咬咬牙,开口问道:“陆裁风,你这满满一露台,有没有哪些植物需要修枝剪叶的,让我帮忙吧。”
陆裁风心头一暖。
没想到她工作上的烦心事还没解决,却依旧关心这些花花草草,真是太善良太有责任心了。
可他不能再这么无耻下去了!虽说自己的目的是制造和她接触的机会,可归根到底还是利用了她的善良和责任心。
陆裁风真心诚意地婉拒:“不用了,反正我已经回来了,有哪里需要修枝剪叶的我可以慢慢来。”
【……】
“……你看!他根本不想我再靠近他的植物了!”
【宿主,看来只能调虎离山,趁他不在的时候猛修一通了。】
“猛修?你还好意思说,虽然只需要五株,可是低于90分的,就要再追加一株,要是没有他指导,我把他整个露台都修秃了也完不成这个任务吧。”
季芍礼忍不住唾骂起系统,“都怪你,你不绑错就没这么多破事了。”
【……】系统乖乖闭嘴匿了。
见季芍礼许久没说话,甚至脸上还一副失望懊恼的表情,陆裁风不由一愣。
难道季芍礼不仅仅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是真的喜欢料理这个露台?
陆裁风试探着开口,“这几株月季,倒是正好需要修剪……”
“太好了!那你教教我,我来修剪。”
季芍礼脸上的兴奋做不得假,陆裁风哑然失笑,“来这边。”
他走到工具台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双园艺手套,将其中小些的那副递给季芍礼,“这是我备着给平时出差时帮忙打理露台的钟点工阿姨用的,不过她平时也就浇浇水,所以一直没用过这手套。黑的这面是手心,有涂层可以防刺。”
陆裁风目不转睛盯着季芍礼戴好手套,又从架子上取下一把园艺剪。
季芍礼全副武装好,兴致勃勃跑到陆裁风说的那丛月季处,一时间目瞪口呆。
“这些花不是还开着吗?为什么就要修剪掉?”
“你看,这些花瓣泛白发黄,已经褪色得差不多了,算一下差不多开一周了,很快就会谢掉。不信的话你碰碰看。”
季芍礼闻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其中最白的那朵。然而,在刚触碰到的那一霎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好似突然炸开的烟花,全都打着旋儿四散飘落,惹得她一阵怅然若失。
似是看出自己的失落,陆裁风温和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不要遗憾。”
季芍礼循声侧过脸,猛不丁发现陆裁风的脸庞近在咫尺,琥珀色的灯串下,几乎快要看清他虹膜中的宇宙星系。
她迅速偏过脑袋,不露声色站直身子,“花谢花开,世间如此。”
“是的,及时修剪开败的残花,植株才有更充足的养分,供新枝生长、花芽分化。”
“总归比为了长得整整齐齐一刀切地修剪要来的好。”季芍礼接过陆裁风递过来的园艺剪,问道,“要从哪里下手?”
“很简单。你看,这种位置是芽点,月季有三片叶、五片叶、七片叶,一般从残花下找到五片叶的芽点,在它上方一厘米处修剪……”
*
季芍礼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这么辛苦,下班了还有工作电话?”陆裁风抬腕看了眼时间,眉毛微抬,“竟然这么晚了。”
“对啊,都十一点了。”季芍礼咋舌,掏出手机关掉闹铃,“这是我平时怕自己在工作室忙到忘记时间,专门设置来提醒自己洗澡睡觉的闹铃。”
之前给陆裁风的露台浇水时,她就发现了,园艺其实很容易让人进入心流状态。眼下两人竟然不知不觉将一整片月季和绣球修剪完毕,还将边上几株植物也顺带梳理了一下。
陆裁风闻言脸露愧疚:“是我不对,虽然你简直是我千载难逢的园艺小助手,但我也不该这么盘剥压榨你。”
又被打趣,季芍礼正想回嘴,忽然发现陆裁风白T衣角上赫然一抹血红,她大惊失色,连忙一把抓起衣角,“没事吧?怎么受伤了?”
陆裁风不明所以,低头一看,衣角确实有一抹血色,可他无知无觉,肯定不是受伤。回想了一圈,恍然大悟,“没事,应该是刚给龙血树修枝塑型的时候染上的。”
“那就好……”
季芍礼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他的衣角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几乎皱成一团。正打算松手,遽然注意到衣角下隐隐绰绰显露的肌肉起伏和线条,一时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若木鸡。
她忽地想起素描课上的明暗三大面五大调,想起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穹顶的光影落在大卫身上的永恒流淌,想起触摸summit super 250’s超精细羊毛面料时的柔软与细腻。
直到温热的晚风拂过,一阵滚烫猝不及防地涌上她的耳廓。
季芍礼措手不及地松开衣角,故作镇定,“这染色能洗得掉吗?”
陆裁风眼中星河流淌,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下一秒,他反应过来,唇边微微用力,强行抿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惊喜。
什么仰卧卷腹、俄罗斯转体、平板支撑,从今天起统统多加两组!
他不遗余力地掩下眼角眉梢的那抹兴奋,若无其事道:“龙血树的树脂基本没法清洗。没事,我还有一柜子白T。”
见他似乎并未发现自己冒犯的窥视,季芍礼狂奔的心跳平复了些,想起每回见面他都穿着各式各样的白T,又忍俊不禁:“原来龙血树树如其名,流出来的汁液血红血红的。就是太像血液了未免有点恐怖,不然再沾点往边上涂涂画画,好歹画出点形状,说不定也能当艺术涂鸦了。”
话音未落,季芍礼一个闪念,她右手握拳,兴奋地锤了一下左手:“噢!”
“怎么了,想到什么这么高兴?”
“陆裁风,谢谢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做什么了?”
“不说了,我先回去查资料,你记得赶快换洗,万一这汁液致敏甚至有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晚安晚安!”
季芍礼一边往自家跑,一边挥手道别,只剩咧着嘴笑的陆裁风被抛在原地。
最近总觉得季芍礼有些疏远自己,陆裁风他担心了好久,他翻来覆去复盘,本来还当她实在不喜欢植物,但今晚一起修枝剪叶,看起来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陆裁风低头撩起自己的衣角,盯着那抹龙血树的汁液,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他眼睛一亮,连忙掏出手机,给园艺论坛上认识另一个好友发去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