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要不要把叶姑娘捉……请回来?”亲卫凑到齐淮的身边观察着世子的神色,意外的发现世子竟然不怎么生气,赶紧改口捉变为请。
齐淮看了又看侧院的方向,朝属下摆摆手,看着属下疑惑的表情于是正色道,“我着急出门,回来再说。”亲卫便赶紧招呼着小厮们簇拥着齐淮走进房内。
换衣服时想起她挂在墙上的样子,穿着层叠裙摆前滚翻到自己面前的样子,齐淮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已忍不住挂上了笑意,
她竟然觉得自己本应该抱起那么沉的石头?
明明所有女子都以力弱为美,这个叶姑娘的追求,有点奇怪,和自己母亲倒有三分相似。
叶忆葡初中时拿起这种大小的湖石就不费劲了,而现在的身体,连挪动一下都不成,这样的柔弱身子骨,还有什么锻炼的必要呢,叶忆葡强身健体的信心被一连串打击得消失殆尽。
她躺在床上消沉了好久,才发觉阿藤正欲言又止的守在她旁边。
“世子殿下有事出门了,叫您……吃过晚饭后去给他一个解释。”阿藤有点害怕的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屋里收拾行李就这一小会儿功夫,小姐怎么就得罪了世子。
阿藤方才刚悄悄趴在墙头看上一眼便又羞又怕赶紧跳了下来,那边院子里,好几个亲卫被脱了裤子并排挨着整整齐齐被打板子呢,一下下板子就那么落下去却没有一个肯出声,小门小户可没见过这样挨了打也忍着不叫唤的下人。
耳边是隔壁不绝于耳的板板到肉的声音,旁边看的是阿藤不住啜泣的战战兢兢,叶忆葡明白,把一位古代亲王的儿子撞进水里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
忽然视线落到了桌子上阿藤正在整理的一大摞银票,叶忆葡眼前一亮,“出门?阿藤,我问你,我是不是很有钱?”
阿藤点点头,叶忆葡想起齐淮刚刚那一身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场,她觉得自己不如趁现在一走了之,去京里认亲后还要为人摆布,不如天高海阔,何处不留人呢。
下定决心,叶忆葡便让阿藤把银票田产铺子等轻便财产打个包袱装好,剩下拿不走的她也是阔气,挥挥手,当做自己不告而别送给齐淮的陪谢礼了,来日自己发达了也好有缘再见。
收拾好了,阿藤才知道小姐打算出走,她吓了一跳,“小姐,女子怎么可能独自行走天下呢,万万不可啊,何况老家的那些人还一直惦记着您的家财呢。”
叶忆葡叫阿藤放宽心,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她并不是自幼被掐断翅膀养在内院的丝雀,她本就有行走世间的胆量。
她是习惯了自由翱翔的雌鹰。
“一会晚膳,我便带你去当地最大的酒楼吃饭,你跟着本姑娘,保证让你从此过上崭新而自由的人生。”
叶忆葡想着齐淮应是晚膳后才能回来,时间还早,便让家丁赶车,送她们去当地的闹市逛一逛,叶忆葡行走街头正春风得意之际,阿藤惊慌的发现有人在跟踪她们。
叶忆葡不认人,可阿藤却认得,那是她苏州旁系叔伯家的人,阿藤拽着小姐匆忙上车要回去,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今日跟车的家丁竟把车赶出了城外,而车门早已被从外面锁住了。
阿藤哭骂着家丁狼子野心,是不是早就跟老家人串通一气了,把小姐害死,那些狼叔奸伯便能瓜分叶家的家财了,骂着骂着阿藤反应过来,“那天把小姐摔出一丈远,也是你赶的车!”
那家丁在前头叫嚣着,“小姐,别怪小的狠心,这么多天了,是您自己不争气,您若攀得上世子,堂老爷给我再多银子我也不敢动你……”
原来,只是像前身那般与世子暧昧不清,便足够震慑一干小人了。
此刻,叶忆葡忽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前身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无脑趋炎软骨之辈,只是这世道残忍,人人笑骂女子只懂攀援依附时,却从不提,其他的路早都被一一堵死!
自己唯一不同便是一双见过那可以自由翱翔天空的眼睛,不该自以为比古代女子优越,妄自评判其他女子是缩首的燕雀,其实,女子个个生来便有鹰击长空的能力,而在这里却遍地是被生生折断了翅膀的雌鹰啊……
叶忆葡再次拆下头上的金钗,即便如此也没有束手就死的道理,她在马车疯狂的颠簸中静静等待着将敌人一击毙命的机会……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似是在等人,
安静了许久,终于外头有了些许声音,帘子被掀开的一瞬,叶忆葡便直刺过去。
“世子殿下!”
尽管齐淮闪避及时却仍叫叶忆葡划伤了脖子。
“殿下……怎么是你?”峰回路转,又惊又喜的叶忆葡朝齐淮伸出双臂差点抱了上去,突然想起这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又急忙推开了齐淮。
被叶忆葡莫名其妙这么一拉扯,伤口开裂,“又是簪子……”齐淮吃痛。
“保护世子”,随着亲卫们的喝声,整个车厢便瞬时被劈成四分五裂,叶忆葡不得不承认,比起亲卫们的高强武艺,自己现在不过是三脚猫般的功夫。
齐淮急忙喊,“我没事,不要伤她。”
叶忆葡站在车板上一阵恍然,低头看见齐淮被自己划伤的地方正不住向外渗血,她下意识的撕了自己的袖子按住了伤口。
即便身似浮萍,她依旧不愿见伤者无医。
一时间,齐淮不知是该斥责她恩将仇报好,还是斥责她不顾男女大防好,但他却没有躲开。
女子垂首在查看他的伤,齐整的发髻却落下一缕青丝,若有似无拂过他的鼻尖,齐淮走了神,是,山中四月白兰的味道。
在仰视中,夜的微光照过叶忆葡脸庞,如照玉莹白,轮廓有光,是何时起,她的眼睛开始有了淡淡的悲悯,此刻专注而慈悲望着他,如同神女低眉。
齐淮还在愣神,那边叶忆葡不肯拖泥带水,为他包扎完毕便立即跳下车。
叶忆葡的眼睛生的黑白分明、又大又亮十分灵动,她兴致勃勃颇为好奇的打量着,这一看便是一座巨大酒楼的后院,隐约能听见前院丝竹作响、人声鼎沸,而这后院却出奇的安静,难不成要把她送进这里当杂役?
齐淮的亲卫送上来两张身契,叶忆葡接过一瞧,便看见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卖予百花楼、为倡伎几个字赫然在列,十分刺目。
这里原来是百花楼,她的叔伯不过签几个字,便可以直接把她推进火坑。
叶忆葡呆立在那里,冷气从脚底往上冒,瞬间冷汗淋漓,只差一步,她就万劫不复,从小生在红旗下长在法治社会的人,哪里想得出封建时代具体的模样呢。
此刻叶忆葡终于在震动中了然,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时代,女子的身份,是桎梏、是枷锁、是牢笼,她随时都受亲族男子的支配,家财万贯,也不能保护自己,万贯家财,最多经由她,流向男子。
她在现代所习惯的一切,此时此刻,统统都被颠覆了。
看到女子呆呆立在那儿,齐淮便走到她身边,伸手便把那两张身契撕了,
又有意好声好气的指点她,“管教下人,要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今后,你得学着些驭下之术……”
叶忆葡抬起脸看向他,那漆黑的眸子在夜里映出细碎的光,她目光灼灼的问他,“我若会了驭下之术,叶氏偏房的叔伯便没资格卖我了是吗?”
这个问题,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习以为常,况且齐淮并没有抓住叶家偏房的人,一切不过可以说成是奴仆造业、攀诬主人罢了。
就在此时,一个汉子左右打量着进了后院,看见一众贵人,他点头哈腰、面上流露出讨好的神色,可手里却丝毫不松劲儿的钳住一个女孩的胳膊拖行着。
百花楼的鸦公根本不敢现身,而汉子却见人就问,要卖掉手里的侄女。
多么巧合,叶忆葡的心底没来由得疼痛,这哪里是巧合!
齐淮皱眉,亲卫便立即要赶走汉子,却被叶忆葡一步抢到了前面。
“你要把她卖多少?”叶忆葡平静的问。
“听说百花楼给的,要比卖作奴仆贵……这个数。”汉子谄媚得笑着,遮遮掩掩伸出两根手指。
“多多少?”
“多二两。”
叶忆葡不怒反笑,“二两?就二两……哈哈哈哈,世子殿下,我那张契据上,有没有多这二两呢?”她笑弯了腰,眼角都有了泪花。
“小姐……别吓阿藤……”
担心她被此事刺激得损了心智,齐淮示意亲卫,这女娃他买下了,随意多给些,快点打发了人走。
可叶忆葡却突然正色道,“不许多给他一文钱,凭什么他卖掉别人骨肉,反倒多赚!”
叶忆葡身形踉跄却因气愤涨红了脸颊,明明是暮春时节,她却冷的遍体生寒。
“便都依你,阿藤快来扶着你家姑娘。”齐淮想快点带她离开这个伤怀地。
可这时,身后的女孩却扑通跪下,她膝行朝前,切切哀求着叶忆葡,
“好心的贵人,不值得为我动气,但求可怜可怜我家中的弟弟,多给我叔叔些罢,让双儿能活得下去……”
她说她不值得……
叶忆葡转身停了脚步,她此时也不会再感到诧异,只是女孩的眼睛不断涌出的泪让人心疼,怒其不争吗?叶忆葡不会,她明白,该怪的不是女孩,而是规训她至此的那些东西。
"阿藤,给她的叔叔添十两,"她盯着女孩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但今后,你一定要听我的。”
“你的名字?”
“盼儿。”
“盼儿,从现在起,再也别说,你不值得。”说了一半,叶忆葡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她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吗。
那被捆绑在旁边的家丁看叶忆葡心善,抓住机会,呜呜咽咽开始求饶,哭诉家中也有儿女,若没了自己亦会如此凄惨,就当是救救自己的孩子……
“他犯的罪怎样处置?”看着家丁哭得涕泗横流、悔不当初,叶忆葡转过来,似是面有不忍。
“以下犯上,送官必死,即便你不肯送,也要打了板子卖出去。”齐淮看到叶忆葡的眼里,仍有慈悲,即使面对这个刚刚加害她的人。
果然,“先带他回去罢”,看着叶忆葡认认真真说出这话的模样,让齐淮叹息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小女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