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符应声而落,但齐淮浑然不觉,他呆愣在原地,
胸中大恸、脑中嗡鸣不止,齐淮的一双眼睛忽地变得猩红,利剑一般看着姜菲,毫不掩饰眼中的熊熊怒火欲将天地都吞噬,面色风云变幻,在那万般震怒中似乎还藏着委屈的颜色,姜菲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齐淮,她退后一步,声如蚊蝇,
“表哥……”
齐淮一甩袖子转身快步下塔,疾步一段后忽的放慢了脚步,他转身脸上却忽的变作无雨无晴,他恢复一如往常,信步走了回来,侧目狐疑得看了楞在原地的姜菲一眼,
“表哥,你不走了?”
“菲儿,你继续,我先走一步。”齐淮低眸扫过地面上那摊开的姻缘符,挂穗散乱无依,上面“叶忆葡”三个字孤伶伶的卧在那里,终是忍不住先捡起地上的姻缘符又转身急匆匆向塔下奔去。
齐淮目不斜视,脚底虽早已快而生尘,面上却端是自若如常,那不知情的,只当世子殿下是急着去哪罢了,唯有发白的指节,微红的眼底,暗暗流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失措来,齐淮手心里死死攥住那姻缘符,可惜了这结发同心的愿望,终究是没有许成。
来到濯锦阁外,观景台上无人,齐淮交代亲卫,都守着外面,不许任何人进,但凡有从里面出来的全都捂上嘴押住。
他自己从后方进阁,将姻缘符放入胸前后进了门,一楼黑压压的,门口只有两个姜府仆从守着,
“这楼里谁在?”
二人立即回答,“是叶姑娘和谢公子。”
齐淮拳心恨不能掐出血来,眉眼间焦躁更深,强忍着问,
“只你们两个在这守着?”见二人点头,他又问了一句,
“是谁安排的?”
两个仆妇互相对视了一眼,终是觉得不敢瞒着世子,
“是……方嬷嬷。”听罢他示意二人立刻出楼,便迅速踏冲到二楼憩间。
走到门外,齐淮怕听到什么一般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靠近房门,可屋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声音。
推了门,床榻上果然躺着谢二郎,盖着锦被,呼吸均匀,脸色却是可耻的潮红着,正在仰面睡着。
没有犹豫,齐淮悄声缓步近前,床榻深处却不见叶忆葡的身影,齐淮恼恨,才半个时辰,就这样快么,没用的东西!在屋内又仔细转了一周,叶忆葡确实不在,于是又退了出去。
随后齐淮便发疯了一般独自在小楼内翻找,终于在楼下昏暗的茶室找到叶忆葡。
“再一再二的骗我,原来你就为了这个!”一把挑开茶室的帘子,他怒道。
他的眼角印出的是危险的红色,齐淮又气又恼又恨又失望,莫名得还有熊熊妒火,把他整个人都灼烧得快炸了。
可她掩帘而坐,连句话都不肯回应,齐淮捺着火气走近,发现她眼角有泪,心里的炮仗就哑了一半。
可一开口,音色仍是冷然,“哭什么,你算无遗策,这不是成功了么?”他该恭喜她,计获良人,不是么。
从前生到今世,无论遇到了任何事情,叶忆葡也只有独自去面对的份,过去她还有阿丽教官,院长妈妈,可在这里呢,连个心灵能依靠的人都没有,装作不在意、强撑着自己一路走来这么久了,难道她就不渴求能与知心的人说说她的心事和委屈吗?
刚刚独坐茶室的时候,她想到过齐淮,因着他说他对她情根深种,也幻想过齐淮会不会懂得她的委屈,包容她的疏忽,可现在随着齐淮怒气冲冲又极尽讽刺的话语,所有的幻想再次破灭了。
听了齐淮的质问,叶忆葡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她是真的觉得委屈,可再委屈又如何,谁又会信她呢,齐淮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摆明了是认定自己就是下药的始作俑者。
总归是她心神不宁,如此才不小心和谢照虞一起饮了那茶。
既然无所依靠,那面对诡谲莫测的世界,只应该打起万般精神来。
“殿下,又迟了。”叶忆葡终于又恢复了那天在端国公府偏厅拒绝齐淮的心境。
终究不能说是有缘呢,诸般心事总是差了一步。
叶忆葡已经很久不敢深想她与齐淮之间那些更多的可能了,她提醒自己,即便没有今天的事,她也不能幻想着与齐淮,有更多的什么,可真的没有这样的差错,她真的不会去守一阁赴约吗?
一步迟,步步迟,一次次的阴差阳错,终会将她与齐淮隔开千山万海。
她的心再次归于平静,
“但又迟得刚刚好,我不必再专程去一趟守一阁,与你谢别了。”
亲耳听见她的拒绝,如轰然骤雷般在齐淮心中炸响,震得他五脏震痛,实在是,她从没答应过他什么,自己又有何立场气恼,
齐淮生平最恨女子攀附自己使用这些下作手段,可此时,他心底却不争气的想,被她下药的人,为何不是自己,低低的声音里全是苦闷,“你,不肯与我私定终身,却肯与他……”
听到这话,叶忆葡的泪又落了下来,她还是难过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可事到如今,她仍不情愿被齐淮误解,可理智又告诉自己,他误会了也好,自己在他心底,不一直都是个这样不择手段攀龙附凤的的人么。
叶忆葡自从被山匪劫走以后,齐淮几乎未见她流泪,今天的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洒落,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即便是到了此时,齐淮依然要忍耐着自己,他没资格伸出手擦去那粉腮上的泪,再想触碰,也不敢唐突了她,他盯着她,眼尾泛的是仍旧不甘的红色,就连一贯倨傲冰冷的音色,此时也染上了沙哑,他像是给自己希望一般,
“难不成,你在后悔?”
叶忆葡不再回应,只低下了头,对他说,“走吧,殿下。”
可随之话音出口,一股说不出的酸痛在齐淮心底翻滚汹涌着冲到了咽喉,齐淮却无力的单膝落地,他抬起手如猛虎细嗅,轻轻笼起她额间垂下的乌发,想最后再看一眼叶忆葡,却瞥见她左手中紧紧攥着的罗帕露出一截熟悉的颜色。
“你还留着我的帕子?”
叶忆葡的眉峰愁色更紧,眼中再次蓄满泪,仍是嘴硬道,“世子看错了”。
万千猜测晃过,齐淮仰头,眸光如解冻的冰河透出第一丝希冀的裂缝,忍不住问,“你的泪,是为我流的?”
齐淮的大手直接握过她的手,反手展开,在他手心中的那只玉手里,那方罗帕上果然展露开那“淮”字并着那颗小小的紫葡。
而这才能看到她的手心被她自己的指甲掐出深深血痕,齐淮立即再拉过另一只手,整个连着手指都是令他心痛更甚的鲜血淋漓,
此刻再仔细看她的嘴角,嫣色的口脂上亦能看到一丝丝血迹,齐淮瞬间神台清明,只怕药发作时她亦咬了舌尖,这又怎会是她自己下的药呢。
“这药,并非你情愿的?”齐淮盛怒,咬着牙问,“你知道是谁吗?”
叶忆葡不想说出姨母和姜菲的打算,只能说,“是我不小心,拿错了。”
“不小心?怎么你对我,就那般小心的茶都不肯给喝?”
齐淮并非怀疑她,只是这件事的前后令人匪夷,不容他不多想,“以你在姜府的根基,绝不可能独自拿到这种药,”
看着齐淮眉头紧锁,如此认真,口中继续说着的却是旧日他最厌弃的事,“你若既有这种药,一路进京,也没见你下给我?”
“可见是你原本没有。”
叶忆葡轻轻抬眼凝望齐淮,神情如山中悦动的泉水,是跳跃的感怀中藏着情意涌动,他是真心的在乎自己,让人不知苦笑是好的,他也是真的认为自己如果有虎狼药必定会下给他……
挺拓清冷的眉眼,中正高挺的鼻,构建着雍容高贵中生与俱来的瑰丽。
恍如初见,情似相识,叶忆葡心中一动,她忍不住低手抚上他的眉川,轻轻抹平,而那双平时凌厉惯了的丹凤眸,登时拨云散雾,微微荡漾出深意的光。
齐淮眼中的光仿若荡进了叶忆葡的心间,她对他又何尝未有过朝思暮念,明明她知道自己,才是日夜肖想过眼前人啊,既如此,何必再委屈自己,她俯身拥住齐淮的脸,一片赤诚,轻轻落下一吻于他额间。
“谢谢,”你的喜欢。
可齐淮怎会允她点到即止,他只以膝点地挺起上身,高大伟岸的身躯便与矮榻上的她比肩,掌住她的后颈,把她拥进身体般,温热的唇便要迎上来,带着所有的悸动与炙热。
“别……”叶忆葡轻挡着,“世子殿下,你忘了,我是身世低微的孤女。”
“孤女又怎样,你觉得我既追到此处,还会顾念这些么……”齐淮看到叶忆葡的眸子因为自己又微微亮了起来,仿佛无边黑夜中点点流萤飞过,美得让他心颤。
于她颈间的手腕发力,忍不住仰头终于吻住他那贪恋已久的双唇,他如坠巫山、身落浮云,如痴如幻得在她的唇间索取着。
唇齿相动,呼吸逐渐深重,齐淮的渴慕已翼求太久,夙愿得尝,欲求欲予,求索无度,
如何吮玉液兮亦不觉止渴,百般怜香玉兮不足以疗饥。
一滴泪却忽然落在齐淮的脸侧,像是灼痛了他一般,他慌忙睁眼,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泪,急急的对叶忆葡说,“别怕,我会负责的,我会……”
“你会……娶我为妃?侧妃?庶妃?……还是通房?”叶忆葡唇间的胭脂被吻乱了形状,眼睛是哭泣的微红,都化作了轻轻刺在齐淮心脏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