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没多想就写下“眼镜”,秋月看着白纸思考,秋岚看都没看压在胳膊下的白纸,只顾继续在自己本上涂鸦。
“岚岚。”高一程叫了他一声,“你也写。”
“嗯?”
“你不是也有想要的东西吗?”
高一程还记得,一个月前,两人也是在这个咖啡厅聊天,选择的座位也是靠窗,只不过是面对面而坐。
那天,秋岚似乎很疲倦,双臂垂在身侧,一边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另一边脸上面散落着长发。
高一程望着从他发间露出的耳廓,视线移到要把他的脸全盖住的柔发。他耳前的发缕,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如丝绸如水般的光泽,因重力往脸下坠,发尾欲勾锁骨。
“头发不剪,也是为了省钱吗?”
“啊……”
秋岚应了一声。静了一分钟,他猛地从桌上抬起头。
“对,必须剪。浪费洗发水!”
“……”
本以为他会去理发店,结果他说他回家自己剪。
为了省钱学会剪头发?
天赋全点在动手能力上了?所以虽然不擅长记理论,但一到临床学习实操,技术还不错?
这么说……不剪头发只是因为懒?
“对了,”快要离别时,秋岚把手提袋里的本子拿出来,翻开,将夹在里面的一张纸递过去,放到高一程面前,“这个,送给你,生日礼物。”
高一程低头,看到这是一幅一个人站在窗边的画。这个人看上去颇像高一程本人,侧身望着窗外,好像在看着什么、想些什么。画的背景主要是窗外,窗外是寂静幽深的夜空,点点亮光好像专为画中人闪烁。
“生日快乐。”
秋岚从递出礼物开始,视线就一直看着别处。他的脸有些红,像是夕阳落在上面。也许,他是觉得,这不是昂贵有用的东西,所以不好意思吧。
心情这么明显地表露在表情上。
高一程微笑向他道谢,拿起这幅画,说等他某一天出名,自己一定会跟所有人炫耀有这幅巨作。
“……我还等着哪一天你包养我呢。”
“现在?”
“现在不需要。我现在至少还能吃上饭。”秋岚挺起胸膛,“穷人也有穷人的尊严。”
“那我求你让我包养你呢?”高一程开玩笑道。
“给我没有借条没有利息总之就是白送我的几千万就够了,爷不挑。嗯……说起来,求你包养的人很多吗?我要不先给自己排个号?”秋岚沉思着,最后自己先笑了出来,呼口气道,“记住给爷留前排空位。等我什么时候穷到实在活不下去,我就找你包养我。”
高一程晚上到家回卧室,随手先把卷起来的画放到书桌上。
休息片刻,高一程坐到书桌前,摊开画,盯着看。
画是用彩铅上的色。组成窗户的线条不长,没有闭合,没有将夜空框住,夜空在整张纸上无限延伸,边缘颜色越来越淡,最终与纸的白色融为一体;人物是速写式的,只有简单的底色,在整幅画中所占面积不到三分之一,仿佛是次要的,然而正是他的存在,才使得这幅画不是纯粹的风景画。
高一程把秋岚的画,给懂绘画的人看过。对方说:“画得挺好的。”
秋岚是有绘画天赋的。
他从来没有学过画画,没有请老师特意教他透视、人体。
阴影、高光都是凭感觉吗?都是画着玩的?对第一次握画笔的小孩儿来说,画画就是种游戏。
一直只是当游戏……
太可惜了。
不过。
那个懂绘画的人,并没有被惊艳到急着求见作者,说明秋岚的水平目前只是“还不错”,没有一跃直接成大师。
但他现在还年轻,还没过二十岁生日。如果继续学习、继续创作,一定会更出色——大概就像本身杂质就不多的纯净水,再度蒸馏,最终变成超纯水。
直到与秋氏三兄弟一同坐在咖啡厅的现在,高一程依然记得,那天最后,在提到画画的时候,秋岚不经意间,喃喃了一句:“如果有数位板就好了。”
直播没有任何收获,等于陪秋光玩了一天。新的一周,回归学校上课,秋月听到老师说“下面,我叫一名女生来回答这个问题”,就心念不妙。果不其然,老师看着贴在讲桌上的座次表,点到他的名字。
班里响起笑声,“老师,秋月是男的。”
秋月已经习惯了。
“哥,给我钱吧,我把秋月借给你一个月。”
晚上在家吃晚饭,秋光边嚼着白菜帮子边说着。秋岚:“别把你弟说得跟你私人物品一样。”
秋月觉得,“吃饭”大概是自己俩哥哥的嘴最忙的时候了。
“我突然发现,”秋光停顿了一下,把含入口的勺子拿出来,“哥哥的名字好像吃的。”
“……你想说秋葵?”
“哦!”
秋光想起来它的名字了。
“‘葵’这个名字好好听啊。”秋光说,“我如果有孩子,我就给他起名叫‘秋风’。”
秋岚差点儿被饭噎到。
秋风……扫落叶?
“秋月的孩子就叫‘秋叶’吧!”秋光继续道。
秋岚脸色都变了:现在的小学生都开始考虑自己孩子的名字了?
秋月心想:不,首先我要先给自己起个新名字。
第二天体育课,秋光打篮球。他看到投出去的球,变得模糊。
秋光眯眼,用力看,接着闭上眼转动眼珠,用手做了两下眼保健操,再睁开眼。
我真的必须要眼镜了。秋光心想。
“我现在已经到我哥下巴了。”
篮球给其他人。秋光坐到一旁,跟同学聊到身高。
“你哥多高?”对方问。
“不知道……”秋光在大脑中搜寻有关信息,无果,“他没跟我说过。”
“没说过肯定因为不高。你哥是个矮子吧,长不高。”
“不准说我哥坏话。”秋光瞪他道。
十几分钟后,下课铃响起。
“回家又要爬楼了。”秋光从地上站起来,捶捶肩膀。
“……不会吧,你家,穷到住没电梯的楼?”
“不是,是电梯坏了。”秋光说,“不过,我哥说,我们家当初,要不住没电梯的低楼,要不就住这种有电梯的高楼,也就是都要爬楼梯。”
秋光转身,一双熟悉的眼睛近在咫尺盯着他。
秋光“哇”地叫了一声,往后跳了两下。
如果距离再近,直接就撞上磕到头了。
秋光一看,是秋月。
是没有戴眼镜的秋月。如果不是朝夕相处了十一年,秋光一瞬间还真不太能认出来他现在这个样子。
秋月伸过来手:“眼镜。”
秋光:“……什么?”
秋月:“把我的眼镜给我。”
体育课解散自由活动后,秋月直接回教室,觉得有些困,就取下眼镜放桌上,自己趴下枕胳膊上睡了。他第一次在学校真的睡着,以前都是快坠到梦里又迅速强提起精神。醒来后迷糊了好一会儿,他手在桌上摸着找眼镜,却不见踪影。他低头看是不是掉地上,甚至把桌洞、书包都翻了个空,也没找到。
秋月满头大汗,坐着愣了一会儿,目光又在四周搜寻。教室里人不多,他们都在各干各的事,有两三个人聚在一起聊天看漫画。秋月张张口,不敢发出声音,不敢走过去,不敢主动去问。
对了,秋光经常趁他不注意,就把眼镜拿走,会不会是他……
就算操场都是人,秋光身旁有人也没关系,只要眼睛只看着熟悉的秋光,秋月还是可以主动去找他,主动跟他要眼镜。
然而,这次秋光真的没拿,操场的同学都可以作证,他没有离开操场半步。
秋光和秋月回到教室,一起又找了找。秋光问体育课在教室的同学,他们都说“不知道”。
上课铃响起,“等下课再一起想办法吧。”秋光说完,跑向自己座位。
丢失眼镜,秋月本就心神不宁。待缓过神,他在内心对自己喊了一句“好好听课”,强迫自己抬头看向前方的投影布上的内容。他手中的笔,在空中停着,无法放下。
完全看不清。
“……你,”秋月的同桌在上课前回来,听说了秋月眼镜不见的事,他此刻看着他,问,“要不要看我记的?”
下课后,秋光和秋月去找班主任。
“……现在怎么还有偷眼镜的。”
班主任感到不可思议得可笑,问了他们几个问题,没什么线索,最后道自己会帮忙找,会看监控,让他们先回去。
傍晚放学路上,秋月看上去还是很消沉。秋光走在他身旁,开朗地对他说:“没关系,秋月,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你不是也看不清吗……”
“没关系,刚才班会老师不是也跟大家说了吗?说不定回去突然就找到了,说不定明天人家就还回来了,监控也肯定能找到的。”
秋月沉默很久,他是想到原本秋光就缺眼镜,现在自己这样,又是一笔钱,又是一笔钱……爸爸妈妈……岚哥的钱……不能用哥哥的钱。
虽然那天四人在咖啡厅,秋岚还是没在纸上写东西,但是秋月一直都知道——他没告诉任何人——他一直都知道,秋岚想要数位板。
“诶,秋月你不想让岚哥知道?”
“嗯。”
“可是他看见你没眼镜,肯定会问吧。不过他今天是夜班不回来,明天晚上才能见到他。现在打电话给他……也没用吧,都已经晚上了。噢,说不定老师已经打电话跟他说了。不过,他知道的话应该会给咱们打电话……算了!等明天再说吧。秋月,明天我带你去大吃一顿!”
第二天中午,两人跑百货大厦食品区各种试吃。
秋光每次都是自己先过去拿两个,然后回身递给秋月。
“秋月看不到牙签,小心被扎到。”
“……牙签还是勉强能看到。”
“这个鸡肉好好吃!”
卖熟食的,十个里面有一半都放有试吃。甜品区也有试吃,有的促销员还主动给他们。秋光再次感叹:“当小孩儿真好。”
在免费饮水处,秋光和秋月遇到了一个人。
“橙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