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棋的话,轻飘飘的,但却像一记重锤般,击中了喻言的心。
骗,的确是骗了一些。但没那么严重吧。
传棋道:“那卫若他知道吗?知道是你作弊让我赢的。”
喻言道:“还不知道。”不过似乎得快一点让卫若知道了,否则卫若成天念叨传棋是他的知己。
传棋道:“那你快点告诉他。他对输给我这件事很生气,总是瞪着我。”
喻言“哦”了一声,对于传棋的理解,表示很满意。
他说:“我会尽快告诉他。其实,论辩会只是一场表演罢了,谁输谁赢,对于国子监与女学馆来说,并没那么重要。而对于你,就你当时的处境来说,你知道有多重要?”
“何必执着于胜之不武之类的规则。”
“若是所谓的规则,解决不了现实问题,那么,便是那规则出了错。懂吗?”
传棋认真地想了想喻言的话。不得不承认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那日论辩后,徐先生以及其他女学馆的学生,确实对她友好了许多。
连订亲宴这种从来不会叫她的活动,也给她下了帖子。
想到订亲宴,她问:“王小八,你究竟是谁?你为何去订亲宴?”
“我……”该不该坦白自己就是喻言?
喻言刚开了个口,就被传棋的声音打断:“还有那个小纸条,怎么会出现在喻公子那个纨绔的衣袖里!你认识他?”
“不……认识。”喻言道,“就,可能是他捡到的。”
“对,肯定是他捡到的。”
传棋对于这个解释表示很满意:“我就说嘛,你这么好,怎么会认识他那种不学无术,只顾着招蜂引蝶的纨绔。”
喻言:“……”前半句他很高兴,后半句他很委屈。
传棋又说:“还有,恐怕我一时半会儿不回传家镇了,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去那儿玩吧。”
喻言闻言,转头看向传棋,她正静静地看着窗外夜景,眼眸中映照着月光。
他说:“你喜欢京城吗?”
传棋道:“嗯,以前只觉得这里的书很多,特别好,现在觉得,这里也有很好的人。”
那个齐姑姑,好亲切。又想她了。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宫内的讲演活动了吧。
喻言心想:很好的人,说的是他吧。这姑娘倒是直接得很。
由于站得近,小姑娘身上阵阵传来的幽幽甜香,让他一阵恍惚。
似乎与往日闻到的又有些不同,甜滋滋的。
他皱眉道:“你不是快睡了吗,怎么还要用香?”
传棋转头疑惑道:“用什么香?我们家的女子从不用那东西。”
嗯?没用?他不信。
传棋接着说:“我娘说,那都是无用之物。不如多读些书,多学些道理。”
喻言点头,他认同此话。只是,为什么总是有一阵若有似无的甜香飘过来,荡漾了他的心。
他要走了,这里不能久待,再待下去……他看了一眼传棋,玲珑精致的侧颜,粉雕玉琢的肌肤。
他说:“我要走了。”
传棋侧着头看着他:“嗯,再见。”
“对了,你真名是什么?王家排行第八,那你本身的名字呢?”
传棋微微垂眸,道:“过些日子告诉你。”
传棋也没有再追问。
她并没有真的生王小八的气,在那个深夜的巷子里,是王小八救了他,所以,只要王小八开口解释,她那些怒气便烟消云散了。
天气已晚,喻言道了句:“好梦。”他从窗户一跃而出。
放风的乌桐见到他:“公子,老爬人家姑娘的窗口,不太好吧。要不……”
喻言瞪他一眼:“你懂什么?是我有一些对不住她的事,等这事了了,我便不会再来。你脑子里别想些奇奇怪怪的。”
乌桐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喻言随即突然停下脚步,似乎在思索什么。
乌桐问:“公子?”
喻言抬起手,将衣袖放在乌桐鼻子前,道:“你闻闻,有没有一股瓜果之类的甜香?”
乌桐嗅了又嗅,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长成狗了,他摇摇头:“没闻到什么香味啊。”
喻言想了想,刚才肩膀蹭到了传棋的头发,于是又拍了拍自己的肩头。
“闻闻这里,有没有?”
乌桐又凑上去,仔细闻了闻,道:“这没有!”
乌桐纳闷了,公子让他闻味道是做甚?
他突然间恍然大悟般:“公子,你放心,我都闻过了,一点儿女人味道都没有,不会有人发现的。”
喻言突然脸一红,他觉得乌桐肯定想歪了,以为自己与传棋有了什么亲密接触。
他严肃地说:“你究竟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与传姑娘是清清白白的。”
乌桐捂着嘴笑了笑,道:“好的好的。其实公子你也不必再掩饰了,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你有了心仪的人,还不知得多高兴……”
“闭嘴。”
…………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
又多了些日子,宫里庆祝女学馆开馆二十年的仪式今日就要举办了。
为了这个仪式,宫中划出了一片外殿区域,来观礼的亲王贵胄们可以走动游览。
喻益政带着严华婉与喻言在宫内已经溜达了许久。
与前来的有些交情的,攀谈了几句,那些不太有交情的,也都点头问了好。
随后,喻益政与严华婉这会儿在观礼区坐下,吃点瓜果点心,聊着天。
严华婉可以算是女学馆的半个学生,当年她从家长来到京城,入了女学馆,断断续续地读了一年书。
喻言陪着父母坐了一会儿,待仪式即将开始之前,他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他懒得听这些女学馆学生歌功颂德的讲演。
他若是不抬头看,不鼓掌称颂,父亲必定会说他不讲规矩,但是……
若他抬头看了,鼓了掌,又不知道会有哪些流言蜚语出现。
就像当日咏诗会上,他朝白小八笑了笑,导致传棋受到旁人的误会和霸凌。
他欠传棋的就罢了,他不想再欠其他女子的了。
他便往人少处散着步,突然看到前方有个女子怀中抱着书,正往这边走。
那女子穿着素净的石青色衣裙,简简单单的装束,虽不施粉黛,却颜胜秋日之花。
她眼神从容,表情严肃,嘴里默念着什么。
“传棋。”喻言轻声叫了一句。
女子却丝毫没有听到一般,仍平稳地往前走,嘴里依旧在默念着。
“传棋。”喻言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女子还是没有听到,径直从喻言的旁边走了过去。
喻言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小姑娘好认真啊。
喻言便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大约十来步的距离。
她究竟要去哪里,这样认真的样子,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不仅从没在她身上见过,也从没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
他认识的京城其他女子,自小衣食无忧,左不过就是一些宅子里的事,浑身都是一种松弛的状态。
像传棋这般认真默念着什么,而旁若无人的认真状态,他从没有见过。
倒是有点儿像父亲写文书时候的样子。而传棋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究竟为何如此认真?
喻言很好奇,传棋接下来到底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他跟了一句,最后发现,传棋抱着一本书,走上了仪式的台子上。
她要讲演?她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生,女学馆怎么敢放心让她入宫讲演?
“你去哪了,快坐下,这都最后一个人了。”父亲拉了拉喻言的袖子。
喻言坐了下来。母亲递了茶过来,他伸手没接住,茶杯掉落地上,摔了。
严华婉一皱眉,怎么回事?言儿从来不是这般毛躁冒失的。
宫女立即过来将碎片收走,喻言有些不好意思般,说了句:“劳烦了。”
宫女脸上旋即绯红一片,严华婉皱眉低声对喻言道:“交代过你不要随便和女孩说话,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张脸。”
喻益政打圆场笑道:“他这脸像娘。好了,继续听讲演吧,前面都把我听困了,千篇一律的,看看这最后一人有什么新意没有。”
传棋走上来,微笑着朝众人浅浅行了个礼。
那笑容自信而淡定,举止大方而从容。
喻益政拿着手中的单子,道:“有点意思。这位啊,是从小地方来的,是皇上亲笔……”
严华婉问:“什么?”
喻言不耐烦地转头道:“别说话。”
喻益政和严华婉对视一眼,闭了嘴。
只见台上的女子开始说话了。
她微笑着娓娓道来:“在我幼年之时……”
喻益政,严华婉,以及台下众人听入了迷。
之前的人,全部都是以一串华美的骈体文或是诗文开场,炫耀着自己的才华。
而此人,却是以动听温柔的声音,将故事娓娓道来。
只见,台上女子的声音由弱而渐强,讲演也愈发精彩。
从一个小故事入手,以风趣幽默,同时又富有才思的句子,将自古而今的奇女子的动人故事串联了起来。
似乎将大家带入到了一个女儿国。
这里的女孩们,或是刚强勇毅,或是柔韧智慧,各个都有自己的独到之美。
到了结尾之处,台上的女子声音渐渐转弱,以期盼着如今盛世,涌现更多奇女子为点睛之笔。
掌声久久不停。
喻言心中极为震撼,好一个光彩照人的传棋。
若是往日,他对她是内疚,是同情,是心疼。
那么今日,他在她面前,却觉得自愧不如。他内心是羡慕,是敬佩,是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