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徐缓言猛地一个大劈叉,横跨在树干和墙头的瓦片上,感觉自己的筋瞬间被拉扯至极限,疼得呲牙咧嘴。
如果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这种幅度的劈叉根本算不了什么,然而林悦常年被关在院子里,身体素质本身就不太好,方才上山也是靠着徐缓言的灵力支撑,现在这个情况,怕是灵力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院内是有香客的,正聊着天,猛然听到这一声喊就停止了交谈,一时间四下俱寂。
徐缓言隔着院内靠墙的一排树丛,能看到有人正四处张望。
为了不被人发现,徐缓言皱着脸先给自己施了一个隐身术,再俯身两手指尖撑在瓦片上稳住自己,将踩在树干上的脚收回来。
深呼呼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得救了。
徐缓言催动妖丹一个纵身越过树丛,轻灵落到了院内,回头再看墙壁上的结界,只觉得是糊弄人的玩意儿,看着很厉害,其实什么都阻挡不了。
放猜的那几名香客没看到人,便继续商量着写他们的祈愿木牌,挂在院中最大的一棵树上。徐缓言扫了一眼,见这里没有她想找的人,便走了。
这寺庙是在百年前那座破庙的旧址上重建的,百鬼夜行之后的几年,她还会时不常偷偷来看一眼,那时候这里就已经在逐渐翻新,只是没想到,百年后规模会扩展到如此地步。
不仅有供香客上香的正殿,还有文殊院、普贤院、藏经阁等院落,寺庙正中的舍利塔高耸挺拔,上面是经年累月的风雨痕迹,古朴又有禅意。
徐缓言在正殿后面的院子看见了一尊巨大的香炉,香客们一个个神情肃穆,排着队上香叩拜,旁边还有几名僧人正在回答香客的问题,或者替他们解签、祈福,但都不是林悦画像上的人。
她又转了一圈,仗着隐身术跟在几个扫地僧人身旁,歪着头使劲去瞧他们的面容,也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山林间凝成薄雾,笼罩在寺院当中,徐缓言沿着一条小径走,陡然间林悦的魂魄有了动静,再次浮现出模糊的人影,掩面抽泣起来。
这应该是魂魄逐渐恢复后会有的现象,徐缓言停下脚步在识海中安慰她,忽然发现迎面走来一名僧人,眉目英挺,眼神幽邃,浅灰色僧袍穿在他身上也有种儒雅的书卷气。似乎正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难道林悦的魂魄因为认出了陆砚书?
眼看着那和尚就要跟自己擦肩而过,徐缓言连忙调转方向跟上去,走了两步发现脸上一片湿润,竟是不停地在流泪。
这眼泪不是徐缓言流的,是林悦流的。
徐缓言能感觉得到,林悦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从人人仰慕的贵公子,变成如今低头念经的和尚而感到难过。
“放心吧,有我在,这和尚他当不了几天啦。”徐缓言在识海中对林悦说道。
她维持着隐身术,继续跟在陆砚书身旁,看着他走到了一处院子,那里已经汇聚了许多出家的僧人,拿了墙角摆放的蒲团便往佛堂走,自行找好位置放下蒲团。
陆砚书来得算及时,所以占据了靠前的位置,坐下来后便拿出了经文和毛笔。
徐缓言看到他这一系列的举动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了,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表情十分痛苦。
其他僧人也都陆陆续续坐好后,佛堂中来了一名老僧,坐在最上首讲起了经文。
时间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若不是那老僧年事已高,嗓子实在坚持不了,徐缓言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
结束之后,徐缓言又跟随着陆砚书去了别处的院子、僧房,大概探听到了他每日的行程,时间虽然不算晚,但江南多雨水,天空已经浓云密布,太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艳红,没过多久便被彻底遮挡,细雨绵绵洒下。
徐缓言不喜雨水,随便找了个无人的佛堂避雨,坐在佛前看着瓦铛上一串串的雨帘。
天色阴沉,佛堂内橘红的烛火摇曳,莫名地令人心安。
徐缓言看着看着便有些困倦了,蜷缩在蒲团上,迷迷糊糊睡过去,待醒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太阳在藏青色的流云下,正渐渐西沉。
莫名地,徐缓言似有所觉,抬头看向身侧,瞳孔骤然紧缩。
一名白袍僧人正盘坐在那里,身披烛光,优雅的脖颈微微前倾斜,长长的佛珠垂下,仅有一枚朱红在颈后泛着温润色泽。
侧颜如精心雕琢过的,睫毛浓密如织雾,眉宇间隐有超然佛性,令人望之生畏。
徐缓言认得他。
百年前的兰若寺,他挡在她身前,声音清冷又坚决:“即便她是妖,贫僧也要管。”
还有为结成两相阵和他手掌相对时,感受到的那种温度。
被他从草垫上扶起时,听到他在耳畔低声询问:“现在感觉如何?”
……
苏寻玉,这是他的俗家姓名,徐缓言记得他对自己说过他的法号,可时间过去那么久,她只记得这个名字。还是为了顺利结成两相阵,不得已之下,他透露给她的。
看着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侧颜,徐缓言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仍在做梦,否则哪里会生出这样的幻觉?
已经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他又是个凡人,怎么会到今天还是相遇时那般年轻?而且坐在烛光下,仿佛有佛光笼罩。
然而不等徐缓言说话,佛堂外跑来了一名年轻僧人,恭敬地合十道:“师尊,觉见师叔有事想请您定夺。”
苏寻玉缓缓睁开眼,向那名弟子点了下头,站起身时,穿堂风迎面而来,吹动他一身雪白的葛布袈裟,仿若轻抚山林的一抹云。
他跟随那名弟子走了,好像从没注意到这佛堂中还有其他人。
徐缓言愣了一阵,才想起自己睡着的时候也没有解除隐身术,他自然看不着自己。估计看见了也不会认得,毕竟她此刻用的是林悦的身体,即便相见了,也只会当她是普通香客吧。
不过他可能不会料想到,这名香客正盘算着如何勾引他门中弟子呢。
徐缓言勾起唇角。
回到林府的宅院时,太阳马上就要落山。掌灯了,廊庑下、小径旁,泛起点点黄晕。
徐缓言翻上墙头,正打算回自己院子,没来由地后脊一阵凉意,转头看到败落的栀子花旁立着一名清俊的少年。他穿着天青色襕衫,身材瘦高,面容白得吓人。
他的目光正望着别处,并未发现徐缓言。
徐缓言隐约觉得此人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原因,她回来的路上沾了些雨水,正是烦躁的时候,也没心情多想,便翻墙回了院子。
屋里泛着一股浓浓的水汽,安静得很,徐缓言以为黄焕会第一时间迎上来,好早些交差,没想到外间一点动静也无。
她叫了黄焕一声。
里间才虚弱地回应:“我在这儿,快来救我!”
徐缓言走进卧房,才看到床上的薄被被人裹得严严实实,正在隐隐发颤。
“你怎么了?”
一根满是黄毛的爪子伸出来,徐缓言率先蹙眉,她怎么变回原形了?这被子不能要了。
那爪子指向房顶四角,徐缓言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上看,顿时眉头一跳,竟然有四张黄符?
“是月梨和青蝉带人来贴的,”黄焕艰难道,“您走了以后,她们带了人过来,说是因为林娘子最近像变了个人似的,才请了八张黄符……快折腾死我了,可您又不在,我哪敢置喙呢?只等着您回来。”
徐缓言知道月梨不像青蝉那般呆愣,她这是为之前徐缓言拒绝她的示好来报复呢。
只是她哪来的门路可以得着这么多真正的黄符?
凡人向来自以为是,胡乱修炼自欺欺人的占大多数,真正摸着道门的少之又少,能写出镇妖黄符的修士更是罕见,即便能写,最多只有那么一两张顶天了。
八张,实在太多了吧?
黄焕此时见到了救星,苦苦哀求道:“您快救救我吧,我就是一条小小的黄鼠狼,哪能受得住这个?”
徐缓言收回思绪,咬破指尖,将血滴甩在里间和外间那八张黄符上,黄焕这才从薄被中钻出来,讨好地在她脚边蹭。
“徐娘子,我为了不让您的计划露馅,整整一天都在承受烈火烹油般的煎熬,却一声都没敢叫出来,听到是您来了我才敢求救。我的衷心您可是见到了,我这原形都出来了,急需灵力滋补……”
黄焕正嘀嘀咕咕说着,徐缓言耳朵一动,立刻示意她收声,便听到院门推开的声音。
月梨在院中道:“老爷,我来替您开门,大小姐最近可喜欢装神弄鬼了,当心她吓着您。”
“不好!”黄焕竖起两爪,轻声叫道,“月梨把林沉之叫过来了!可我还在这里呀,徐娘子,您可不能让我暴露了!”
徐缓言被她吵得耳朵疼,指了指床底道:“正巧你现在是原形,先躲到床底下吧。”
黄焕立刻眼泪汪汪,“啊,徐娘子,我今天可是受了一天的苦,您还让我躲在床底下,您对您忠心耿耿的……”
“五年修为。”徐缓言打断她卖惨,翻身上了床。
黄焕听到丰厚的报酬,破涕为笑,撅着尾巴就钻进了床底下。
房门“吱嘎”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