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月听后看似面色如常,内心早已骇然。
她用的依旧是“百花月娘”这个笔名,一是因为前几本话本畅销的原因,这个名字一出就会有人冲着名声买;再是马甲不在多,好使就行。
现在看来,这马甲在“海东青”面前,可真的啥也不是。
她讪笑道:“不过写来玩玩,倒是没想到您会对这种宅院闺阁的故事感兴趣。”
黄老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别些话本我也看过,可不是这种女儿家做派。怎么,突然间春心动了,想让黄老爷帮你牵线搭桥吗?”
云书月的皮下可是搬砖多年的职场人,什么颜色的调侃笑话没听过。
只是这位的问题,着实惹得她双颊绯红。
“哪有什么春心动,就是闲着无聊写着玩的。您倒是,歇息不好,还怪上我写的话本了!”
黄老爷笑意一收,径直问道:“话本也是书,也有着落笔者的风骨。你是怎么样的人,从文字便可管中窥豹。说说吧,你这小脑袋瓜打着什么主意呢?”
云书月一听黄老爷的话,倒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她来此已经八个月有余,还真是第一次如此忐忑。
她的用意不纯已经被黄老爷看破,他们这种上位者大多不喜被别人算计。
只是为了多一分胜算,她不得不如此行事。
如果说了顺水推舟倒也还会,但万一被黄老爷拒绝了呢?她不得不为那群苦命的姑娘多想几分。
就在她忐忑时,黄老爷也看穿了他的顾虑,“你且说说,若是我不想,我便当没听过。”
她抬眼看向身侧的言散,直到言散向她坚定点头,她才开口说出贺兰温言她们一群身似浮萍的姑娘们的遭遇。
述说途中,她连眼都不敢抬,只能低眉看向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
直到说完,她才敢悄然抬头一观,只见黄老爷原本就泛白的脸色,此刻涨得通红,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拳头。
“他们怎敢?怎敢!是真当我死了不成!”
此话一出,吓得在场几人纷纷跪下,更别提说出此事的云书月。帝王一怒,山河寸动,她算是见识过了。
她顶着帝王之怒的压力,继续道:“阳光愈加烈,阴影愈加暗,阴影下的蛇虫鼠蚁横行,岂能说是阳光的过错?”
满室的宁静让人无所适从,她顶着压力开始给黄老爷画饼。
“您求革变,希望池塘里的老鱼动起来,此次尚算良机。”
“你要朕,做些什么?”
云书月一听,心中大石总算是放下一半,连忙道:“您的身子能安好,便是帮了小女子最大的忙!”
她不敢抬头再看,直到空中传来平静的一句。
“请柬,给朕。”
云书月顺势将请柬双手奉上,才敢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方才盛怒的人。脸色依旧算不上好,只是总比病恹恹的样子多了几分生机。
“三月廿七,朕知道了,定会如约而至。”
——
农历三月廿七,立夏,宜祭祀、动土、入殓,馀事勿取。
前些日子如何像流水般送出去的请柬,今日的“立夏酒宴”,便如何像流水般进来云来海鲜楼的客人。
春消夏至,天气总算是暖和了些,还出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日头。
云书月下穿一袭生意盎然的孔雀绿长裙,上穿桂黄色上袄,头发梳成懒梳髻,插着重新回到自己手上的苗银凤凰花发簪和一朵开得正好的嫩黄色木兰花,整个人看上去娇俏无比。
她与同样盛装的贺兰温言,一同站在云来海鲜楼的正门迎客。
言散和莫祁身穿一黑一白圆领袍,如同黑白无常般站在正厅为来客引路。
其他婢女统一身穿豆绿色袄裙,梳着同样的发髻,端着茶水游走在各个包厢偏亭,忙得脚不沾地。
全场最闲唯有莫循之,人坐在假山上的凉亭中,身后映着斜阳,偶尔弹琴,偶尔品茶,偶尔舞剑,就是不招待客人。
云书月也乐得他如此,毕竟当初留他下来是为了镇宅,今日让他坐镇,也还有别的用处。
今日的一切陈设布置,全按照着当年的模样。只是不知,记得的人还有几许。
门前客如流水,有常来光顾云书月面熟的老饕,也有身份贵重却极少出现,应邀才出现的达官贵人。
云书月才将邱城主和他家小公子迎进去,转头就见一位儒雅公子停在了贺兰温言面前。
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但能看出贺兰温言强压下怒气在应对。
她走近,见那位公子面色平静,还拉着贺兰温言的手,话语中却满是斥责之意。
“温娘,你留在宅子里不好吗?每日非得抛头露面,还回到这里当账房先生。我已经在劝我爹了,很快就能纳你为妾,不叫你再当外室。”
贺兰温言没有一把甩开他的手,而是挣扎着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出,解释道:“贱妾是什么出身我自己清楚,官人家中的妾,不是贱妾以奴身可以觊觎的。”
云书月一听,立马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是邱城主家的大公子。
她站在贺兰温言身旁,装作不知道二人关系一般,朝邱大公子行了一个万福礼。
“小女子云书月见过邱大公子,邱城主与邱小公子已经入内。您还再此,是贺兰夫人招待不周,惹恼了公子吗?”
邱大公子抿了抿嘴,将手背在身后,“没有,我只是与贺兰夫人一见如故,想与她闲谈几句罢了。既然二位忙,在下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如大步流星般,追上了邱城主他们。
云书月含笑朝进入的贵客点头,压低声音问道:“你还好吧?”
贺兰温言强扯起笑容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才向云书月说了一句,“我虽是他的外室,但与他的关系三两句尚且道不清,晚些再与你说。”
云书月见夕阳西下,拿着请柬进门的客人越发得多,只能点头回应。
眼看着庐城说得上话的贵人,都进了云来海鲜楼的门。只是云书月最想见的那位,还迟迟不来。
她不担心那位一言九鼎的贵客不来,只怕他是强撑着身子来。
就在她担心之时,两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停在了她的面前,正是黄老爷与和洽。
黄老爷看着脸色比上次见时好上许多,虽算不上红光满面,也算得上精神,还饶有兴致地朝云书月打招呼。
“云丫头,你送来的药倒是好使,才几日就药到病除了。我昨日还想着召你来问问打算今日如何,还被和洽这个老东西拦下了。”
黄老爷可以没有规矩,但和洽不能没有。他无奈道:“病将好未好之事才最为凶险,等养好了您怎么折腾老奴陪着便是。”
和洽虽在黄老爷面前自称“老奴”,其实是跟着黄老爷从少时一同长起来的,二人感情深厚到,有时黄老爷只当他是相识多年的旧友。
云书月做出一副“请”的姿势,巧笑道:“今日会如何,您进去便知!”
黄老爷咧嘴一笑,“好好好,果真有趣!”
——
漫天的晚霞消散在夜色中,贵客虽多,一个中央镂空的三层小楼却也坐得下,甚至还有富余地方,能在中央搭上个小小的舞台。
正堂陈设一改从前,回到了两年前,这处还是谢馆秦楼时的模样。
一歌一舞,一菜一酒,皆是仿着当年的模样。
舞台四周布置着旖旎的轻纱随风飘荡,好似舞台上女子的轻薄纱衣随舞飘动,引人遐想。
空气里燃着暧昧的“暖玉生香”,一股厚重的脂粉味飘散在四周,让“旧客”忆起两年前这里是何等的快活。
云书月唯恐待会儿的有人情不自禁,冲撞了黄老爷,索性将他与和洽安排在了二楼,可以俯观一楼的舞台和空阔处。
当然,贺兰温言和莫循之也在二楼,不是为了看乐子,而是为了方便行动。
坐在一楼的人看着独留在二楼的几人,还在埋首窃窃私语。
只是等好酒好菜如同洒水般络绎不绝地往桌上送时,便忘了交头接耳,就这舞台上的轻歌曼舞开始享用美食。
桌上皆是“云来”品牌下售卖的美食,常见如烤串,罕见如海鲜,皆汇聚一桌。
云书月一边帮着黄老爷布菜,一边观察着一楼的情景。
起初一楼的贵客们尚有拘谨,无论是品酒还是夹菜,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生怕被拿着什么把柄。
黄老爷跳过海鲜,拿起烤得焦香的鸡翅饶有兴致打量着,顶着和洽欲言又止的皱眉,带着好奇尝了一口,目光瞬间就亮了起来。
“没想到云老板还有这手艺,倒是比那日在饕餮巷尝过的,还要更好吃些!”
黄老爷身体才刚好,云书月是不敢让他喝酒。
却又怕浓茶影响晚上安眠,她只能帮着续了一杯淡茶,既能解腻,又不影响安睡。
她巧笑回应:“小女子从前还真就是靠着这鸡翅赚了第一笔钱,发家的手艺,哪能忘呢?”
黄老爷撇了一眼茶杯,又瞪了一眼和洽,没好气道:“饶是美食,没了好酒相伴,总归是少了那么点意思!”
和洽连忙为自己辩解:“您可真是,身子不比任何都打紧?等身子好了,什么好酒好菜尝不得?”
黄老爷哼了一声,“又不能一辈子都留在庐城,那里可没有云丫头的好酒好菜!”
和洽笑道:“云老板生意多多,未必不能在都城开店?”
云书月莞尔一笑,“就是,待小女子再努力些,早晚能让您在都城见着我‘云来’的招牌!”
黄老爷闻后哈哈大笑,“好好好,云丫头要是在都城开店了,无论是要哪家铺子,我都让和洽给你送去!”
云书月先是行礼致谢,“那小女子先谢过黄老爷赏赐。”
接着巧言一句,让黄老爷忘了没有尝到美酒的遗憾。
“今夜虽少了好酒,但还有好戏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