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珠深吸一口气,才将白日里发生过的事情说出。
二人出发时,马车正停在店外装礼物,而车夫昨日风寒发热,不宜长途驾车。正巧遇上休沐出来采购的罗捕快,得知她们去海龙村有要事,索性就送了她们一程。
去到海龙村时如若不是带着礼物,他们怕是连村都进不来。前头的重重关卡尚且不算什么,见到刘村长时才让人气急败坏。
他拉着李寻珍不放,作势要将她锁进柴房里。直到罗捕快见李寻珍送请帖这么久还没出来才进去找人,李寻珍也丢下了一大笔钱才得以脱身。
李寻珠愤愤不平道:“云老板你说,他们是不是不要脸?若不是有钱银的收买和罗捕快的震慑,我姐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云书月听完,脸臭得不行,内疚道:“该是我去的,差点连累你羊入虎口了。”
李寻珍轻笑道:“既是要整顿他们,左不能只让云老板又出钱又出力,我该是去探一探这海龙村现今如何。只不过没想到,依旧是这般穷山恶水的刁民状。”
云书月见李寻珍差点被扣下,此时却笑得信心慢慢,也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
只要海龙村的村民愈恶愈刁,愈加相信龙王的存在,明日必定会来赴宴,她们就能越让村民相信她们所创造的“龙神”。
既然官府不想管,还让他们求告无门;李寻珍背后的主家更不会施予帮助,那他们就自己创造奇迹。
做人不过是走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既然海龙村愿意相信,那么再信些也无法。
云书月回头望向了曲莲,问道:“明日要用的,可已经准备好了?”
曲莲放下手里的活,颔首示意。
云书月又看向了言散,“这望潮小筑如何?”
言散:“江潮说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厨房那边也交代好了。”
云书月的目光再次回到李寻珍身上,“工坊那边?”
李寻珍回应:“她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云老板,我,我可以干些什么?”院子里唯一没有被交代任务的莫祁,见气氛高昂,此时正高举双手跃跃欲试。
云书月摸着下巴打量莫祁,问道:“你,还会些什么?除了下蛊以外的。”
莫祁伸出手指说了好些一二三,甚至连修马蹄都已经说出来了,却都没有云书月要用的技能。
眼看着莫祁垂头丧气起来,云书月拍板道:“既然你懂得这么多,那现在有一个重大任务交给你,你就是我们的后勤。”
“后勤?”莫祁不明所以问道,“要干些什么?”
云书月故弄玄虚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其实在场的,除了莫祁本人以外,其他人都对云书月的安排心知肚明。莫祁就是个脑子一热非得要参与的路人,其实此事与他无一点关系。
但云书月也没有直接下他的脸,而是给了个“吉祥物”的工种给他,也算是让他别再纠结自己帮不帮得上忙。
云书月伸出右手,其他人跟着她做了同样的动作,将右手叠在她的手上。
几人虽然不懂云书月临时想出来的口号是什么意思,但也同时高喊起来。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唯物主义,创飞神迹!”
——
农历正月廿一,宜祈福、出行、开市,忌安葬、伐木、作梁。
今日原本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丰城里驰名已久的李氏点心铺,和年底时小有名声的云来小摊,没有张贴告示,却在今日齐齐闭店。
一早,载满人的马车分别从云来小摊、李氏点心铺和城外点心工坊出发,往着望潮小筑的方向去。
不同于其他人的马车,云书月他们的马车后还拖着一辆比马车还大些的板车,上边满满当当的都是万紫千红酿。
三辆马车都没有走正门,而是停在了鲜少人知的后门,马厩里的江潮正带着十几个伙计等候着。
当然,他不是在等言散或是云书月,而是云书月答应卖给他的万紫千红酿。
云书月一撩开门帘就见着心急如焚的江潮在背手踱步,不免调侃道:“小江老板这真是无利不起早啊!”
江潮甚至没来得及回应她,收起折扇,抬手摆了摆,让十几个伙计将板车上的酒卸下,往仓库搬去。
他这才缓步走到云书月面前,挑眉浅笑道:“云老板,古语尚且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我这不过起得早些,不是很正常吗?”
旁边的马车传来一声悠扬的“吁~”
还未停稳时门帘就已经被撩起,李寻珠兴致勃勃地从马车跳下,四处观望。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突然目光停在了江潮身上,“你不是时常光顾店里的江公子吗?也是被云老板邀来的?”
说话间,一只玉手撩开了马车上的门帘,李寻珍探头外出,“寻珠,车还未停稳,怎跑得如此快?”
她正半蹲着试图跳下马车,却一时站不稳滑了一下,差点就身穿华锦摔了个四脚朝天。幸好被江潮扶了一把,这才幸免于难。
“多谢江公子。”她朝江潮行了个万福礼以示感激。
江潮微笑颔首,“李老板,许久不见,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云书月勾手让身边的言散俯身,却用着自以为压低了的声音说:“言散,你说装这事是不是一脉相承的?”
言散低下头,用几乎看不见幅度的动作,悄悄地点了点头。
江潮手中的折扇拍打在另一手掌中,三两步就走到了在说“悄悄话”的二人面前,抬起手中折扇,轻敲二人脑门。
“我估摸着比你们还大上几岁,但没聋也没瞎,谢谢!”
云书月揉着被敲痛了的脑门,忿忿不平道:“既是比我大上几岁,何不见你让我再赚些?”
江潮一下甩开折扇轻摇,理直气壮道:“我这叫商场无父子!我既叫你一声云老板,那便是将你当成对手或队友,又怎会因年纪给你放水?”
云书月反驳道:“哼!你就是双标!”
“何为‘双标’?”江潮听见云书月口中蹦出了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词,不禁发问。
言散抱剑,一脸无语地看着江潮,“她说你双重标准,商场上当她是商贾,私底下当她是妹妹,说的却都是对你有利的话。”
云书月生怕江潮再敲她一扇子,闪身躲在言散身后,还得理不饶人道:“就是!”
江潮一怔,不知该如何与云书月辩驳,身边却传来一声轻笑。
“还未见过江公子如此鲜活的模样,一身没忍住,见笑了。”李寻珍抬起手,半掩着唇,如银铃般的笑声却断断续续不曾停下。
云书月见李寻珍出言打断她与江潮的“辩论赛”,背着手,按昨日的记忆往江潮的书房去。
已经走出了三五步,她才回头朝几人说:“你们还不走吗?先去演练一下细节,别今晚出了什么差错。”
几人这才停着谈话,跟着云书月一同离开马厩。
——
经过一整日的演练,众人皆疲惫地坐在宴客厅休憩。
连中午那顿,大家也不过是草草吃了些,又再继续模拟意外情况的可能。
因为大家都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不仅是为救下方迎娣,更是为了救往后千千万万的女孩。
眼看着外头阳光不再耀眼,转眼间快至日落时分,也正是宴会开始的时候。
云书月让江潮带着在宴会厅演练的众人往他的书房方向去,曲莲带着剩下的人将宴会厅收拾好,自己则与李寻珍相互整理好衣衫,往正门去。
为了防止刘村长有什么过激行为,云书月还特意叫上了言散隐藏在正门附近。
二人的出发,也意味着今夜的“盛宴”即将拉开帷幕。
正门外,刘村长为首的过百名海龙村村民已经在门外等得不耐烦,见正门开了一条缝,也不管开门的是谁,直接就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踹向正门。
“刘婷妹,你们可真行,宴请客人还来得这么晚,害我们在门外吹风!”
站在他身侧的刘夫人却皱着眉,拉了一下他的衣摆,示意他别再说。
但刘村长不但不听,还一把甩开了刘夫人的手,恶狠狠道:“就是你养大的女儿,不仅不认爹娘,连开店赚了钱银也不知往家里拿!”
然而开门的却是头别凤凰花银簪,额间垂下几缕长至锁骨的碎发,身穿云烟粉织金袄裙的云书月。
她躲避不及,被突然大开的门板撞到,幸好言散来得及时,正好扶住了她。
她听了刘村长的话,先是表情一冷,但转眼就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好似刚才的冷脸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是我来得迟了些,怠慢各位,还请见谅,里边请。”她拉着言散站在门的一侧,作“请”的姿势。
站在门另一侧的李寻珍仿佛听不见刘村长叫她“刘婷妹”,也看不见其他人对她的指指点点一样,扬起得体的笑容,微微躬身,也同样作“请”姿。
刘村长冷哼一声,背着手进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刘夫人却是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李寻珍,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海龙村的人三五成群地往里进,而且绝大多数是男人,只夹杂着屈指可数的中年女子。每走进一群人,李寻珍就免不得受一次闲言碎语。
委婉些的,至多问她是不是刘婷妹,或者刘村长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也有喜欢下人面子看热闹的人,径直问她这些年做了什么才能在城里开店,是不是当了富人家的小妾又被主母赶了出来之类的话。
云书月衣袖下的手已经捏成拳头,当真后悔将李寻珍喊道正门来迎客。
李寻珍看似还在笑,但是咬紧了牙关的笑容已经有些变形,那些人却如同看不见一般,还在不停发问。
江潮摇着折扇半挡在李寻珍面前,手上纸扇一合,原本紧抿的双唇勾起一丝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作“请”姿。
“在下望潮小筑老板江潮,外头风大,各位里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