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半夜才睡,但顾着昏倒的小姑娘,云书月并没有睡得太死,而是与曲莲一同起身做早饭。
院子里,言散没有在练剑,而是帮着曲蓬一起砍柴。
言散虽脸冷还不喜言语,但架不住曲蓬是个热心的话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曲老汉坐在渔网前,与曲大娘一起修补,为新的一年出海捕鱼做准备。
就在院子里欢声笑语时,曲莲屋里传来了尖叫声,那个被海龙村当作祭品的小姑娘醒了。
她不等云书月起身进屋安抚,径直冲了出来,高声叫喊道:“我在哪儿?你们是谁?为什么绑我来?”
小姑娘还不顾院子里有别人的存在,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嘴里念念有词。
“我的嫁衣呢?我的无上荣耀呢?不行,我一定要回海里,荣耀没了,爹娘该失望了。祭品跑了,龙王该生气了!”
云书月听完小姑娘的念叨,觉得脑子直抽抽,还隐隐作痛。只是小姑娘疯魔至此,她再让言散将人劈晕也无济于事。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劲儿握住小姑娘挥动的手腕,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威胁之意。
“闭嘴!你看着我,看着我!”
“要是当龙王祭品真的这么荣耀,那为什么从来就没有男的当!”
云书月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被她吼得一怔,忘记了挣扎,于是继续连环输出。
“你家里有兄弟吗?你爹娘家里有兄弟吗?那你的朋友们家里呢?他们里可曾有一个男子被选上?是他们不想吗?还是他们不屑?”
她一连串的发问步步逼近,看似平常,其实震耳发聩,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
曲蓬不喜海龙村的龙王祭,更多是因为他觉得用人命换上天庇护本就是一场荒唐,是无能者无济于事的呐喊,却不曾想到这一层。
而老一辈的曲老汉和曲大娘更多的是在庆幸,庆幸自己不是海龙村的人。
曲莲默然,因为她曾经的未婚夫就是海龙村的人,要是生下一个女儿,还被选中作为祭品,那才是不幸的延续。
小姑娘一脸呆滞,嘴里喃喃道:“我爹娘不是这么说的,村长也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这是家族的无上荣光,家里人都会得到龙王大人的庇护。”
云书月讥笑道:“既是荣光,为什么要由弱女子用生命来守护,你们村里是没有男人了吗?”
小姑娘愣了半晌,试图反驳云书月,“因为我们女子不能出海捕鱼,成为龙王祭品是身为女子能为家里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云书月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泪水都快出来了,“谁说女子不能出海捕鱼?是不会游泳吗?”
小姑娘听出了云书月的阴阳怪气,又开始挣扎起来,还叫嚣道:“你松开,龙王大人会给你降下惩罚的!你不知道,村里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当龙王祭的祭品!”
云书月突然把手一松,反倒是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
她背过身去,语气不带波澜,陈述着一件看似平常却越想越让人心惊的事。
“因为读书识字是好的,所以男子争先,女子哪怕被斥责、被奚落也想去偷学;因为经商赚钱是好的,所以商贾九成九都是男子,女子要用到十成十的努力,才能稍稍出头。”
她转过身,直直盯着小姑娘的眼睛,说话的速度平缓,没有一丝逼迫之意。
“看懂了吗?如果一件事只有女子出现,没有男子参与,那不过是因为里边根本没有好处,就是个困住人、困死人的牢笼。
但是只有男子的出现,他们还哄骗女子这事辛苦不值当,女子这样那样不好吗,多轻松。那就证明,那事儿可太好了,好到他们连肉汤都要舔得一干二净!”
小姑娘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顾不得拿回嫁衣,尖叫着跑出了曲家小院。
言散才迈出一步,就被云书月拦住,“不用追,她要是能想得明白,自己会找地方躲起来。”
“要是想不明白,那就虽然不理解,但是尊重,唉……”她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光里夹杂着无可奈何。
她虽是这样说,却还是走到曲老汉面前作揖:“若是她偷偷回来,还请您看在人命份上,给她一个藏身之处。”
曲老汉依旧是一身的严肃,但也慎重点头:“当然,你是莲儿的手艺师父,我也听莲儿说过你的远见。”
云书月愕然,她起初教授她们手艺时,真的只是想将“云来”的名声打出去,顺带赚些声望值,倒是没想过上课时夹带的私货真的被人听了进去。
她欣慰一笑,看向曲莲,“走吧,让我见识一下你学成几分!”
——
因为要运送些曲莲在丰城开店生活的必需用品,曲蓬和曲莲是驾着驴车前往丰城,而云书月和言散则是骑马跟着驴车后。
云书月漫不经心地骑在马上,最近长时间的骑马行程,让她练就了一身在马上发呆的技能。
她打开了系统界面一看,绑定云来酒楼仓库的储物袋里,又多了二百坛百花门送来的万紫千红酿。
与此同时,还有一封周蓉的信,大概就是花似霰送来了十几个想学小吃制作手艺的弟子。她提议云书月可以考虑,将性子不适合开店的留下了作为教授手艺的夫子。
云书月会心一笑,周蓉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也是她的打算之一。
至于这选人的工作,她打算交给周蓉和徐飞来做。
她眼看着金钱值每天在增增减减,声望值倒是从最初负的33000点,现在已经回落到25000点左右。
只是要回到0,恐怕还要看话本的传播。
放空中,几人就来到了丰城城下,却是晌午已过,饥肠辘辘。
几人马不停蹄地跟着曲莲来到了她开店的小院子,是个与云书月最初开小吃摊时很相像的小院,却还小一些。
只是没想到,小院门外正正倒了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脸色苍白,不足弱冠的年轻人,看着可能比云书月还小些。
但是从他的脖间却掉出了一只雕琢成小鱼形状的青玉玉佩,看雕工之精美,估摸着是哪户逃家的纨绔子弟。
曲莲拍了拍曲蓬,想叫他去看看那人什么情况,却被言散抢先一步。
言散翻身下马,走到年轻人面前拍了拍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年轻人却只是皱了皱眉头,虚弱地抬手挥开言散拍打他脸颊的手,只是没什么力气,又被言散按了下去。
言散提着年轻人的衣领,将他从卧姿拉起成坐姿,然后将行囊里所剩无几的胡饼塞进了他手中。
见年轻人立马睁眼开始啃咬胡饼,才回过身与三人说:“不要担心,饿晕了而已。”
话音刚落,他斗篷下摆就被年轻人扯了扯。
他不耐烦地回头一看,只见年轻人眼巴巴地看向他,满是胡饼的嘴里干巴巴地蹦出一个字。
“水。”
云书月饶有兴致地看着言散的举动,以往的言散,虽是好心,却少了些主动,一般都会看云书月的眼色再行事。
但今天他却格外主动,刚才主动给吃的,现在主动给水,真是奇怪。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言散,言散却顾不上回应她,隔着面具都能看出他担心却不说的表情。
只见年轻人就着水咽下满口胡饼后,才撑着墙缓慢直起身子,挪动了一个位置给几人进院子里。
曲蓬推开竹门将驴车牵进了院子,出来时与言散一个对望,也不知二人用眼神沟通了些什么,就见二人夹着年轻人一同进了院子。
直到将一脸无措的年轻人放在了屋檐下的矮凳上,二人才松手。
云书月轻笑一声,牵着她与言散的马也一同进了院子。
曲莲撞了一下哥哥的手臂,压低声音问道:“哥,你把他带进了干嘛?到时候不好打发走。”
曲蓬瞥了一眼言散,“他叫的,你问他。”
言散还没回答,那年轻人却抬起头看向他们,自己回答起来。
“我叫莫祁,从徽州逃难而来。因为遭人抢劫,钱财尽失,快要饿死时承蒙几位相救,在下不胜感激。”
听完莫祁的应对,云书月总觉得言散的眼神中有一种一言难尽之感。如无意外,二人定是有些渊源。
只是年轻人似乎只当言散是个见义勇为的陌生人,一副大学生般清澈的眼神看向他们四人。
她轻笑道:“莫祁是吧?听你开口也是读过些书的,不知怎么就遭难至此了?”
莫祁听完云书月的话愣了一愣,眼看着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紧张,转而说道:“父不仁母不慈,只是为人子女,怎能说爹娘的不是?”
云书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看向了言散,“你怎么看?留下?还是轰走?”
莫祁依旧是快人一步走到云书月面前,躬身作揖,诚恳地回答道:“别看我文弱,既识得几个字,又能担能抬,只要给口饭吃就行,还请这位好心人考虑一下。”
云书月双手抱臂,上下打量着面前作揖的莫祁。
年纪看着不大,一身朴素却怀有宝玉,善察言观色,还能屈能伸,从四人里看出她才是拍板的人,且略通文墨,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她没有一口答应莫祁,却也没有拒绝,而是说起:“饿了,我去做饭。”然后帮着曲蓬将驴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莫祁也没继续追问,而是机灵地帮着言散和曲蓬一起搬东西。
云书月见有人卸货,便拉着曲莲进了厨房生火做饭。
即便如此,她也不忘透过窗户观察刚捡来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