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死者面部呈现青紫状态,初步判定为急性窒息而死。”法医将面上的大口罩摘下来,看向门外哭得双眼红肿的两个女人,对来办案的张警官轻声说,“不像是自杀。”
什么?!
法医的声音很轻,可是卧室门口的两个女人还是听到了,年老的妇人毫无犹豫直接一巴掌就甩在了年轻妇人的脸上,“下贱货!肯定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年轻妇人被这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年老妇人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子,接连又是十几个暴风骤雨般的大巴掌,几个年轻警官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将这二人拉开之时,但见那年轻妇人口鼻流血眼眶青紫,原本姿色不凡,如今却是破了相了。
“警官!警官大人!你们现在就把她带走,就地正法!”三四个年轻警员拦得住一个凶神恶煞的当街恶霸却拦不住一个上蹿下跳的泼妇婆婆,那老妇人花白的头发抖落着,不依不饶地指着年轻妇人恶狠狠地诅咒着,“我儿子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奸夫□□,杀死你个潘金莲!”
哦?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是有内幕?
这话可太重了,任哪个良家媳妇都听不得这份辱骂,直骂的那年轻妇人掩面哭泣,却居然没有辩驳。
“报告,经查实,死者生前曾购买过一份巨额保险,”一名女警员拿着一叠资料小跑过来,“受益人是……”
受益人,还有疑问吗?老妇人似乎掌握了切实的证据,“警官你看!这女人多狠毒,她想要害死我儿子骗保!”
“您先不要激动,”女警员看了她一眼,两名警员一人架着那老妇人的胳膊将她拖走开一些距离,女警员才开口,“保险是死者买给其妻子的,受益人,是死者本人。”
一听到这句话,年轻妇人微微抬起了头,而那老妇人居然又开始跳脚大哭起来,“儿啊你死得冤!你这贱货,我儿子那么爱你,花大钱给你买保险,你居然还想弄死他!你……”眼看着又要挥巴掌,可惜自己的双手被钳制住,只能反复踢蹬着双腿,连鞋都甩飞了一只。
“报告,根据邻居描述,死者有多次殴打其妻,严重家庭暴力的行为,”又两名便衣手拿录音笔和话筒走上前来,“对面楼的住户还曾看到某次死者拽着妻子头发拖到阳台窗口处,企图将对方推下的行为。”
有一个未曾否认的奸夫,有一个家暴且企图杀害自己骗保的丈夫……张警官看向那个年轻妇人,难道,她真的是凶手?
2
死者林渊,三十九岁,IT技术员,生前无赌博借贷等不良嗜好,身体无明显创伤,死因,心脏骤停。
夏眠,三十八岁,家庭主妇,系死者林渊妻子,涉嫌杀害死者无直接证据表明,无罪释放。
刘桂香,六十二岁,纺织厂退休女工,系死者林渊生母,嫌疑人夏眠婆婆,质疑司法公正,妨碍公务,殴打嫌疑人,,拘留十天,以儆效尤。
张警官看着面前的两张判决书,抬手揉了揉额心,“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咱们经手过不少杀妻骗保,”那个手握保险公司资料的女警官将手里的文件袋摔在张警官的桌面,“我觉得这林渊死得一点儿都不冤。”
“小赵,注意你的措辞,作为一名警察,我们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张警官抬头看了小赵一眼,“警惕‘我认为’‘我觉得’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它会影响你对事实的判断。”
小赵不以为意,她冷哼了一声,“他买好了保险肯定就是准备实施行动了,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给他来了个报应,让他提前见阎王了。”
“小赵,警惕用词!”老张握起拳头将整个办公桌砸得咚咚响,“你啊!什么时候能稳重一点!”
“稳重?”小赵抱臂走到门口,透过门上那一方小小的窗户往外斜睨了一眼,“您稳重,您去看看吧,那老太太这么小会儿哭晕过去三次,摔盆砸碗五次,多亏这判决书下来的及时,要是等明天,估计人家就拉横幅到咱们市政大厅哭去了。”
老张叹了口气,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来一棵烟点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小赵看他那样心里更是憋气,扭腰转身开门蹬蹬蹬出去了。
出门没走多远就听见了刘桂香哭天抹泪嚎叫的声音,小赵心里想着,“怎么不来几个人拦住她?”走近一看,嚯,这哪里拦得住,这老太太号召力可真强,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了,这老太太居然能叫上一堆人过来给他儿子做法事。
小赵一看那乌泱乌泱的气势就开始头疼,几个年轻的警员和保安在边上站着,拦不好拦,挡不好挡,为什么呢?嗐,偏偏这刘桂香叫来的人都是一帮老头老太太,这要是碰着哪一个,都够他们这帮小年轻喝一壶的。这小警员们各个是胆战心惊,生怕这群闹事的人里有一个躺地下犯心脏病高血压,就连小赵这个女中豪杰也是暗中捏把冷汗。
人群里簇拥着一个半跪着的身影,那女子的长发凌乱,纤细弱白的脖颈上道道红痕,胳膊上大腿上也都是青紫的痕迹。
“你们竟然敢滥用私刑!”小赵可不管那些倚老卖老见机讹人的老东西们,直接冲上前去将那些老头子老婆子们拨拉开,将那女子搂进怀中,“你们敢再上前一步,我把你们统统都抓起来!”老头子们看着她那身黑色的警服,老婆子们盯着她腰间锃亮的手铐,纷纷嗫嚅着不敢出声。
小赵看向怀中,这名女子就是夏眠了,那日匆匆一瞥见过一面,当日见时满面沧桑,如今看来更是泪痕遍布惨不忍睹。
夏眠低垂着脑袋,小赵将她搀扶起来,带着她离开了人群,看着两名女子相互扶持离开恶狼环伺的包围圈,老张默默吐了一口烟圈,几名小警员走上前去开始给这些老人进行口头警告和有序疏散。
3
为了保证夏眠的人身安全,小赵十分仗义地带夏眠回了自己家,“以后你就住在这屋,我睡对面,有啥事儿你叫我。”
夏眠没有说话,事实上从林渊死后夏眠就开始一言不发,按照她婆婆刘桂香的说法是她做贼心虚,而小赵觉得她是被丈夫的突然死亡吓坏了,所以从不逼她开口。
夜晚来临,小赵看着夏眠默默爬上床才回到自己房间,她自觉今天干了件救人于水火的大好事,兴奋地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眼见着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小赵才惊觉,“已经这么晚了,快睡快睡,要不然明天上班起不来了!”
可是不知道大脑是不是真的过于兴奋,她不仅睡不着,听力都变得发达了起来,“滴答,滴答,滴答……”是流水声?难道是睡前洗漱没关好水龙头?
小赵心里犯着嘀咕下了床,开门走到卫生间——呼,果然是水龙头漏水。
小赵把水龙头拧紧,然后踱步回自己房间,夜晚很静,一丝鸟叫也无,突然,身侧房门里传出来了年轻女人呜咽的哭声。
是夏眠在哭。
小赵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前,心里犹豫,要不要进去安慰她一下呢?唉,真是个苦命的女人,丈夫死了,婆婆又凶,从今以后何去何从呢?
小赵这么想着,抬起手来刚想拧开门把手,突然听到房内女人的声音。
夏眠居然开口说话了?这可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只可惜听不太清,小赵将脑袋凑近门板,依稀听到几句,“你在哪儿?”“我很想你。”“怎么不见你?”“你躲起来了吗?”
这话说的可真是没头没尾……小赵心里嘀咕着,难道真如刘桂香所说,有个奸夫?
小赵自忖所住的这个小区还算是安保全面的,这奸夫居然追到这里半夜私会?小赵看看窗外,不对,她住的可是十八楼,那奸夫总不会是爬下水道上来的吧?
这么想着,她居然把自己逗乐了,意识到这一点,她赶紧捂住了嘴巴继续侧耳细听,可是屋里的夏眠又没动静了,连哭声也没有了。
4
第二天夜晚,还没到十二点小赵就兴致勃勃又蹑手蹑脚地凑到夏眠房间的门板上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天地良心,她是为了办案,绝对不是因为八卦!
让夏眠开口不易,这一次她特地带了录音笔,果然,不负她望,夏眠以呜咽开场,如泣如诉,“我真的……很想你……”“我不能……没有你……”“我多想……随你而去……”
啊?难道她要和奸夫一起逃跑?!
“不许动!”小赵大喝一声,一脚将门踹开,卧室内,洁白的窗帘和大开的窗户,披散着长发的夏眠手握一片银光闪闪的武器,好像握着一泓清泉。
小赵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窗外肆虐的风将窗帘吹得东倒西歪——看样子奸夫从这里刚刚逃走了。她懊恼着自己进来的太晚了,又看向夏眠,厉声道,“放下武器!”
夏眠不放。
她握得很紧。
有鲜血从她的指缝渗出来,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落到脚边。
小赵盯着夏眠的手,“交出来。”
夏眠倔强地摇摇头,不住地往后退,滴滴答答的血线在地板上画出诡异的图案。
小赵与她僵持着,两人面对面,谁也不肯想让,眼见着窗外的天空由黑转青,由青转紫,由紫转白。
站得太久,小赵感觉自己的脚踝都在发酸,她看着夏眠苍白如纸的脸,说实话虽然年岁渐长没少受风霜,但依稀可以看出这姑娘少时风姿。
“夏眠,你想见他吗?”小赵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我可以帮你。”
“不,”夏眠开口了,她声音柔柔弱弱却很有力量,“谁也帮不了。”
“看来你是不想好好谈谈了,OK。”小赵拿起手机开始假模假式地打电话,”喂,老张,夏眠有自杀倾向,你看给她特批一个看护室……”
“我可以给你,”夏眠开口了,她明白,一旦被关进看护室,那就彻底没有自由了。她将带血的手伸过来,“给你看一下,你,过会儿得还给我。”
小赵抬眸看了看她,不以为意地继续在电话里说着,“什么?这就过去啊?啊?”嘴上说着,眼眸打量着,夏眠的手依然握的很紧,鲜血滴滴答答尚未停止流淌,小赵将手机从耳朵边拿开一点,“什么啊?听不清楚?”
夏眠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一些,掌心血更多。
小赵看向那个“武器”——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刀片之类的,而是一块,镜子的碎片。
细长尖锐,银光流转,殷红的血珠还在不大的镜面上滚动。
小赵对着手机大喊,“信号不好,我先挂啦。”
夏眠将掌心彻底摊开,那漂亮的银色碎片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小赵眼前。
就是现在!小赵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夏眠的手腕,夏眠死死握住那个碎片不愿撒手,而小赵一手抓一手夺,夏眠这段时间不吃不喝不休息哪里有力气反抗,挣扎之中碎片脱手,夏眠惊呼一声,“不要!”
须臾之间,小赵侧身来了个水底捞月,将那枚带血的镜子碎片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正在此时,电话响了,小赵按下接听键只听到一句话,“小赵,夏眠有问题!”
老张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我们收集整理了死者的遗物,在遗物中发现了夏眠的日记。”
日记?根据近几日的观察,夏眠并没有随手记录的习惯。小赵回应到,“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是一本……”老张顿了顿继续道,“**。”
“喂!今天不是愚人节,老张你多大岁数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恶作剧?”小赵翻了个白眼。
“我没闹,这本日记里一共记载了一百次心死,各种原因都不一样。”老张的声音很沉重。
“OKOK,你继续编,我在听。”小赵强忍住挂电话的冲动,“死者是谁啊?”
“死者是,夏眠。”老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