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嫡长女的婚事多少带点广告的功能,这头一张牌若是打不响,后头的姑娘们前程都要受影响。
所以林老爹近日忙完了新官上任的交接工作,转头就扎进了相看女婿的宏图大业中,经过一番昏天黑地的精挑细选,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最终入选名单来给林老太太过目。
非常凑巧的是林老太太想小孙女了,一早便着人把睡眼惺忪的林幼云抱来鹤寿堂,嘘寒问暖一番还一道儿用了午饭。这会儿幼云犯了食困,正由奶母陪着在右稍间小憩。
奶母赵妈妈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一手撑在黑漆梅花小几上昏昏欲睡,林幼云却没了睡意,只闭着眼睛仰面静躺。
但她可以对着中午那道嘟嘟冒泡的土豆牛腩煲发誓,她真的不是有意偷听的,是八卦自己往她耳朵里钻的!
外间的大人们显然并未察觉到一架多宝阁之隔的稍间还有一位小小偷听者,他们正一心扑在正事上。
“母亲,初云及笄已是去年六月的事了,为她择婿一事宜早作决断,免得耽误了她,儿子想请母亲帮着参详一二。”林知时开门见山地提出所求。
“想必你们夫妻二人已商量出个大概了,说与我听听。”林老太太端坐在堂中的紫檀木嵌剔红靠背宝座上,轻轻摩挲着两张对蝶纹样的罗纹笺,手指一一划过上头后生的名字,都是些素日熟悉的人家的子弟。
林知时转着两颗保定球,先从亲缘最近的候选人说起:“昨儿威国公府又给两个丫头送来了两枚玉锁,这些年初云她舅舅对咱家多有照拂,若能亲上加亲,也是美事一桩。”
陆氏挂着一脸娴静的浅笑并不言语,显然并不敢对这位本朝砍人的功夫数一数二的国公爷有任何微词。
林老太太则当着自家人的面有话说话:“国公府好是好,国公夫人也是个端庄持重之人,与她做了媳妇日子必不会难过。可国公爷的长子已然成家,与初云年岁相当的次子又是轮不到爵位的。次子要立足必得自个儿挣功名,且武路子上的后生免不了与刀枪剑戟打交道,连带着妻儿家小也成日的担惊受怕,配咱家初云那柔静的性子,只怕多有不妥。”
林知时微微点头,他固然看重女儿的终身幸福,但多少也要为家族前途考虑一下,张氏虽已过世,到底还留下了四个孩儿,**两家原本已足够亲厚,无须再以表兄妹做亲的方式巩固两家的姻亲关系,把嫡长女嫁去舅家反倒是浪费了这步棋。
“母亲所言极是,这门亲事实非上上之选,只怕国公府也是如此想法。他家小二我瞧着是能在武路子上混出名堂的,国公夫人应是更属意坚韧沉静的姑娘为媳妇。”林知时拨了拨桌上矾红彩题诗竹纹的茶碗盖儿,缓缓引出第二位候选人,“大理寺卿李昭大人也有意为他的嫡长子聘我家初云为妻,那后生我见过,生得体健貌端,且才学出众,竟与初云她二叔是同年呢,去年中榜后外放在杭州下属的某县。”
林老太太来了兴头,连连追问道:“我依稀记得李大人早四五年前就办过整四十的寿宴了,不知这位哥儿年纪如何?脾性如何?李大人家里约莫是个什么情形,婆母可好相处?不是我埋汰自家姑娘,你素来偏疼闺女,要星星要月亮都给搬梯子去摘,初云她是有些娇生惯养的,怕那处处为人掣肘的日子她过不来。”
林知时沉吟了一下,捋了捋颌下的短须,踌躇道:“那后生年方十九,却实实在在是李大人的嫡长子,年纪轻轻就榜上有名,且性情温和,本堪称良配,只是……”
林老爷乃一标准士大夫,同僚内宅的事总是不方便直说,便看向对面的陆氏。
陆氏静听了这半天,此刻盈盈一笑,闲话家常似的开口道:“母亲,李大人家上月双喜临门,添了一个庶子和一个小孙子呢,媳妇正要与您商量这礼单如何拟定为好。若礼轻了,自然是丢了老爷的面子,可若礼重了,回头李大人家其他已娶了妻的五个庶子又给他添了孙儿,也照这么出礼,那就……”
好家伙,粗略算算这位李大人至少得有七个庶子,这得娶了多少姨娘,多么勤奋的耕耘呀!林幼云在稍间听着都讶然,更不提堂上的林老太太听了顿时皱纹都多了几条。
“李大人少年高中,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锐意进取,才做到了这三品大理寺卿,可他家原本也只是普通耕读人家,家底并不丰厚。诚然咱家愿意多陪点嫁妆过去,但终究不能只一家使力罢。唉,说起来那后生实在争气,能得圣上青眼,特特外放到丰饶富庶之地,只怕历不了几任就能入京为官。”林知时给二号人选添上了否定一锤的同时,还有些犹豫不决。
听到这儿,林老太太心里已有了底,当下就颇有魄力地否了这位大有前程的李家哥儿:“依我说这李家还是别去碰了,哥儿是好哥儿,但咱家大丫头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趟得过他家这潭浑水,光那一大帮子妯娌就够闹心的了,陪嫁再多都不知道填补到哪里去了。”
陆氏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再添一锤:“李家太太我也见过几次,倒是个柔淑寡言之人,只不晓得李大人家里的姨娘们好不好相处,咱们也不知其中深浅,这毕竟是初云的终身大事,还得细细考量为宜呀。”
林幼云给翻译了一下,就是说婆母懦弱,家里还有一堆妖精似的姨娘,嫁过去这日子怎么能好过得起来?
林老太太破天荒地对陆氏流露出赞许之态来,看着林知时一副难以下决断的样子,规劝道:“瞧你媳妇说的是正理,你们这些为官做宰的老爷哪里知道内宅里头的弯弯绕绕,只会考虑后生前程如何、家底如何,可是过日子讲究的是细水长流,烈火烹油又能烹几时呢?这李家哥儿便是有天大的前程,我也不愿将初云嫁与他家!”
林知时听完端起茶碗浅啜了一口,道:“既然母亲都说李家不妥,那此事便作罢。儿子这里还有一人选,请母亲过目评解。”说着从袖里抽出一张素笺递上前去。
林老太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接过来定睛一看,纸上赫然写着“靖王世孙黎秉慷”七个大字,饶是林老太太功力深厚也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你们莫不是昏了头了!我们林家是那种卖女求荣的腌臢人家吗?!打量着老太爷不在了,你们就敢推他心爱的大孙女下火坑!哼哼,怪道我说前头两个怎么横竖都不如意,原来在这等着我老婆子呢!那靖王心思不正,他押的是哪块宝满朝皆知,若是他们一家赌输了这一局,岂非要拉我们全家陪葬?”林老太太拍了两下桌几,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怒斥道,“说!是不是陆氏你在挑拨老爷?多久没让你站规矩了,你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陆氏心头猛的一跳,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林幼云本来听他们在那里各种权衡利弊听得困意袭来,这一下脑袋瓜可清醒了,警觉地瞥了一眼几乎要趴倒在自己身上的奶母,幸而她并未惊醒。
这位靖王大叔又是哪位,听起来像个被画了红叉叉的危险人物?林幼云微微侧头,继续听下去。
“母亲息怒,此事并非陆氏挑拨,也不是儿子自己找上门去的,而是靖王拐了几道弯儿托人探我口风来的。储位之争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已与舅老爷通了气,这门亲是万万不会许的。如今皇后膝下已有两子,任凭周贵妃的皇子再怎么年长,也不该生出那些非分之想。靖王被权势所迷惑,弃嫡庶之别于不顾,四处为庆王继位奔走造势,我们林家合该避而远之。”林知时不慌不忙地解释了一番,言语间对靖王的行径甚是不屑。
这下林老太太彻底迷糊了,收起想砸碎一整面多宝阁的心,耐着性子问到:“既如此,这张笺子你还巴巴的写来作甚?虽然官家已年过花甲,皇后所生的两子又尚且年幼,周贵妃所出的庆王、福王均比两嫡出的皇子大上二十岁不止,但礼不可废,这趟上刀山下火海的路咱们林家可恕不奉陪!”
“母亲说的是,靖王身为官家的兄长,竟也同那群汲汲营营的小人一般。儿子挑今日向母亲禀告此事是想说,此事既然已被靖王提了出来,那咱们可得快点儿敲定初云的婚事了,不仅要敲定,更要选一家靖王撬不动的人家才能断了他的心思。”林知时边说边走到陆氏身旁,轻拍柔荑以示安慰。
“靖王乃皇亲国戚,周贵妃又颇得官家宠爱,谁家能堵得上他们的嘴呢?”林老太太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人家。
林知时轻拍陆氏的肩膀,示意她为刚才受的斥责找补一下,陆氏捧起一脸笑,从袖子里取出另一张素笺递给婆母,道:“左不过都是皇亲国戚,母亲再看看这家儿郎如何?”
“永平长公主的幼子?尚公主的可是郑国公府的二房,更别谈这郑允砚乃幼子,离爵位得有八丈远呢。”林老太太并不很中意。
“虽是郑国公府二房的幼子,但到底有个长公主母亲护着,靖王必不敢叫板为难。况且这位哥儿已经捐了官了,我听到风声,圣上似乎有意磨他几年再把他放到盐政上去,那可是实打实的肥差!有长公主和国公府撑腰,怎么也不会混的差的。只不过长公主的规矩是严苛了点儿,却也不至于过分为难儿媳。”
“老太太,这家的家底可够厚了罢?长公主统共就三个儿子,分一分也够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初云嫁过去必不会为银钱短缺而吃苦。”不管林老太太信不信,陆氏实是打心眼儿里盼着大丫头能落个好人家的。
看着他们俩这一唱一和的样子,林老太太回过味儿来,一拍桌子,笑骂道:“好你们这对贼夫妻,演的这一场大戏!是怕我为着公主府架子大规矩大,不肯许嫁初云过去,特特把他家这根救命稻草放到最后一个说呢!罢罢罢,既然你们已经思虑齐全,那我也无甚可说的了,就依你们罢。”
这次拍桌的声音真是震天响,屋外树上的鸟雀都惊起一片,林幼云也不能再装睡了,和同样被惊醒的奶母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果断的伸手要奶母抱。
待到被奶母抱出稍间,路过外间堂屋时,林幼云眯着眼睛只看到林老爹一副大劫过后的沧桑表情,遂晃了晃小脑袋,忍不住感叹一句,挑女婿果然是个令人苍老的辛苦活儿啊。
目送着宝贝小闺女远去的林老爹则暗自抹了一把心酸泪,痛下决心,剩下两个女儿的夫婿还是早早相看比较好,改天就去京城最有名的几处书塾转转,兴许能抓到个把好苗子,先为他的宝贝闺女圈起来!
改了一点错别字,内容没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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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