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绿色布料难染,店中往往存量不多。云绣工艺复杂,需提前定制。银丝镶边更是富贵人家才能享受得起的东西。三件不平凡的事物凑在一起,就成了一件极特殊的事件。
三位样貌不尽相同,地位不尽相同的人同时需要这么一件极为特殊的物件,却并未引起吴掌柜的注意。
“为什么三人都要这件衣裳?她们有何共通处?是否有贵客祝寿而她偏爱翠绿云绣银丝镶边的衣裳?还是受哪位贵人影响,都城忽而时兴这类衣裳?亦或者你便能看清,这是我为你出的一道题。”苏荷接连发问,不给吴掌柜丝毫喘息的机会。“你连你的客人需要什么,为什么需要都无法掌握,如何胜任东榆林街的掌柜?这样算不得我随意处置你了吧。”
吴掌柜汗如瀑布,这会儿因为倒春寒而浑身打颤,他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
久到苏荷险些就在屏风后睡去,他沉闷地开口:“我哥哥是东榆林街万笔斋掌柜吴永年,您不能就这么将我废弃。”
吴永年赫赫有名,在都城经商者无人不晓。永年商号旗下多家店铺,其中以万笔斋最为有名,都城及都城附近的笔墨纸砚几乎都由它承办,有传言宫中圣人用的也出自万笔斋。至于事情真伪,无从考证,但既然有流言,恐怕左右挂了点关系。
苏荷一个激灵从迷糊中清醒,她靠近屏风,思考着。
“我从未听说吴永年有个弟弟。”
吴掌柜听出她言语中略有松动,急忙说道:“我是庶出,姨娘年轻糊涂被逐至淮南郡,与本家关系乏乏。也就哥哥常年帮衬着,我念及他的恩情,不想他因受我牵连,故而知道的人不多。”
苏荷嗤笑,说着不想牵连他,出了事可是第一时间报了哥哥名头,好一个恩情常在。
她说道:“你既是他弟弟,就应该知晓永年商号是我舅舅的产业。吴永年再厉害,也是我舅舅下,你说他敢得罪我?”
“自然不敢!”吴掌柜接话,他搬出吴永年当然不是起了用他的名号震慑苏荷的念头,而是想交换。因为他是吴永年的弟弟,知道的消息很多,而他现在想用这个消息换他的荣华富贵。“小人想告诉小姐一件事。老爷以为太后寿诞备好贺礼,是一种掺了贝壳粉的纸张,据说此纸可在阳光下隐隐发光......”
苏荷脸色微变,太后寿诞在下半年,届时也是舅舅一年中唯一有理由进京的日子。有些事情,她必须当面与舅舅谈,而谈事情需要筹码,这是恰恰是她现在最没有的东西。
眼见她起了兴趣,吴掌柜继续说道:“同时还有一批新纸与新墨送到万笔斋,老爷想趁这次寿诞,扩大永年商号的名声。没准哥哥就会正式帮老爷打理北方产业。”
他尾调隐隐上翘,充满自豪之感。他相信他说出这些后,苏荷定会饶他一回。
北方产业一直是江寄波自己打理,可他年纪见涨,大儿子专心仕途没有接手之意。尤其是两年前他生了一场大病,便有了托人打理的意图,就是这人一直未找到。
苏荷曾被他灵光一现的考虑过,但她年纪小而且没什么经商经验,更重要的是她姓苏还是个女孩儿。
思索再三,吴永年成了没有选择下的选择。也许能让他暂管几年,等小儿子长大了再收回来。他今年进京正是做了移交的打算。
吴掌柜饭桌上听吴永年说过一嘴,记住了。今天拿出来作为交换,一旦吴永年接手,苏荷能拿到的也就现在有的这么多,谁不贪心?放在眼前,挂在嘴边的不想吃一口?
场面又是一度的沉默,院中明明有三人,却一丁儿声音也没有。良久后,苏荷说了声知道了。
“你说的很有用,我听的很开心。这样,淮南郡潮湿。兰依去我屋中拿个贵重的罐子,再去库房领些上等的艾草,点上后放进罐中,给吴掌柜践行。”苏荷的决定并未改变,她吩咐完一切后就要离去。
“你怎么!”吴掌柜从地上爬起,险些直接冲到屏风后揪住苏荷的领子。
动作还没完成,苏荷就唤来了小厮。
她看着被两人左右架住的吴掌柜,幽幽说道:“我从未许诺过什么,一切都是你的想当然。况且我要是真答应了你,也能反悔,行商若是门术科,你怕是要考末等。”
吴掌柜被人架住,嘴中刚想谩骂就被人用帕子堵上。
屏风后的苏荷身姿摇曳,转身用背影对着他。只能看见从背后穿过的披帛,轻盈柔软的挽在她手上:“我今日再教你一课,凡事得留一手。筹码要留到最后,最好让别人觉着你永远有后手。”
吴掌柜忽然觉得这话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处听过,就被小厮夹着逐出安顺伯府。
待沸声渐息,兰依敲了敲屏风。背对维持姿势许久的苏荷猛地转身,双手提着两旁的裙摆,一蹦一跳地从屏风后绕出来。
“他长得什么样?你看清了没有?”她双手捧脸,耳朵因为情绪激昂而变得绯红。她一会儿揉搓耳朵,一会儿轻轻拍打脸颊。
如许许多多舞勺年华的女儿家一样,浅色的瞳孔中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与她方才冷静自持的模样全然不同。
兰依想了想,手指比划道:“大概眼睛这么大,鼻子是这样,嘴巴比三房院子的管家还要大。”
苏荷不免失望,她能从兰依的描述中大致想象出他的长相:“原来他长这样,很普通呀。”
她托腮,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所想的很无趣。因为想了也未必正确,索性不去想,一来二去困意袭来,伸个懒腰就要回屋。
步子还未迈出几步,就有小丫鬟拦住她的去路。
“二小姐,老夫人让您去她院子一趟。”
苏荷不由疑惑,嫣容娇不是个喜欢儿孙膝盼嬉戏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她是个安静的人。
“兰依,去给祖母端杯杏仁露。”她嘱托道,自己跟着小丫鬟去了东院福寿堂。
跨进门,迎面遇上一人。她没见过,脸生的很。不过那人却是从惊异到欢喜脸色迅速转换,她下巴微阖,看样子是认为这就是打了招呼。
苏荷眉头稍稍蹙起,既是不认识,又不和煦。她直接略过,衣带翩跹。
魏夫人从未被人轻视过,就连不久前一块儿吃饭的嫣容娇也是笑容满面。眉眼变得冷峻,一点儿喜色也未留下,她本想出言训斥小辈几句,但这是在别人府内。
贵女的修养让她活生生憋了回去,只是明显加快和凌乱的步伐,吐露她的愤怒。
“你知道她是谁?何必去招惹她?”嫣容娇笑眼问道。
苏荷坐下,拉起她的手托在脸畔回道:“我不认识她,但我认识她傲慢的样子,她不礼在先我便没了尊敬的必要。”
嫣容娇盯着看她,笑意更甚说道:“她是中护军夫人,娘家姓王,年轻时是京中有名的贵女。那时我远远看过一眼,衬得上绝代佳人四字。”
一听是中护军夫人,她隐约有了点印象,约莫四五岁时见过。与刚才的妇人对不上号,细想中护军几乎被撤职,她应当过不上什么顺遂日子,样貌就有了变化。
嫣容娇捏住她脸颊上的一块软肉,将她思绪牵了回来:“二丫头,你猜她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苏荷在心底想了一圈。中护军失势,今年虽然终于进了京,但河北郡军权的事圣上只字未提,中护军不抵爵位没有世袭一说。圣上现在的处理,多半也是顾忌中护军旧部,等中护军年迈,不就可以正大光明的驳职。
两年了,中护军必定也想清楚圣上的心思。他远在河北郡,没有旨意不能回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圣上撤了他的职。这就需要找一个为他说话的人,还必须是圣上眼前的红人,时刻替他美言两句。
苏荷视线落在嫣容娇身上,笑道:“也是与其他人一样,和咱们安顺伯府攀关系,想让您在太后跟前说说好话。”
安顺伯府不是都城最显贵的,却是都城最不能得罪的。
不怕得罪苏幕寻,而是嫣容娇。因为她是安顺伯府实际的主人,因为她是太子的乳母,更因为她是太后的异姓金兰。
身份一旦和宫中人牵连上,就立刻尊贵无比。苏荷想魏夫人也是与其他踏破安顺伯府的客人一样,用迂回法子讨圣上欢心。
不料嫣容娇摇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说道:“说的对也错,她是想通过我替她说话,但想攀的那人却不是我。”
这话说的玄妙,苏荷想了半刻。恍然忆起魏夫人衣裳老旧,嫣容娇又无故找来自己,心中大骇问道:“她想攀的那人不会是我吧!”
“真机灵,中护军夫人这次来就是想说说你与她小儿的婚事。”
苏荷两眼发黑,中护军真是外强中空,穷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