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贺添抬起头,眉心一抹红痣,如墙上的菩萨,鲜红欲滴。
可惜少了佛祖的宽恕,多了份妖冶。尽管只是站在那儿,苏荷都闻到一股邪气。
“好几个位置我都站了,这里风最大,我没有三头六臂,已是尽力。”他眉眼温柔如常,与眉心的红点大不相同。
苏荷轻蔑一笑,心里已有了谱。不外乎是想攀附安昌伯府的权势罢了,伯府这么大说遇上就遇上,与外头绞尽脑汁往里挤的人无二般。
“我本来就没什么名声可言,上次家宴你也见过我的笑话了。下回别傻傻的挡风,直接将我拍醒最好让多些个丫鬟婆子看见,这样方能如愿。”她尖嘴薄舌,话里有话说的极为难听。
无论他居心与否,她都不愿与他有牵连。
贺添面色不改道:“二小姐误会了。”
苏荷道:“你与三哥结交,难道不是看中了他是安昌伯府的三少爷?若真是高风亮节,如何愿意住在伯府里,就不怕日后功成名就被人说成是攀了关系?”
贺添倒也洒脱的承认道:“如果闲礼不是伯府少爷我不会与他来往,如果伯府少爷不是闲礼我也不会与安昌伯府有交集。两者从来都是一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错之有?”
他站的笔直,说的很是坦诚。眸光灼灼,没有半点被揭穿的窘迫,嘴角的笑愈发温柔,看得苏荷背脊发凉。
“说好听的谁不会,要我说不知道能说多少呢!”苏荷仰起脖子,心里已经不由得被他说服几分,眼神瞟到姗姗来迟的兰依道:“伯府这么大,希望不会再遇见你。”
她快步走到兰依身边低声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再来晚点,她可就说不过了。
“表少爷不知从哪儿知道禁足的事,正在厅内等你。”兰依焦急拉着她就走,身后之人不曾看一眼。“他应当也晓得家宴上的事了,脸拉得老长。我给他倒茶时,他将杯子砸了不说,还训我未好生看住你。等会儿你说些好听的,莫让他气坏了身子。”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荷咬的后槽牙疼,都城里的人就爱嚼舌根。怎滴她每日给嫣容娇送吃食的事就无人提及,但凡出点查漏就满城风雨。
她胸口堵住一口气,想到嫣容娇,用手顺了下问道:“祖母的八宝炖肉送去了么?”
“送过去了,老太太没吃两口就停了筷子,估摸着还是心里不快。”
嫣容娇一连半月未出房门,说是病了实则是气着了。她与太后的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道是异姓姐妹。可亲姐妹尚能生出嫌隙,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姓姐妹。
这几年她与太后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变淡薄,时至上月已然发展到太后拒见的程度。从宫里回来她就待在屋内一言不发,既是生气也是担忧。
安昌伯府能有今日荣光,皆是仰仗太后。若以后都避而不见了,衰败是迟早的事。
至于两人关系破裂的根源,苏荷看向脸险些拉到桌上的江承辉,问题仍是出在江家上。
当今圣上继位是打了清君侧的名号,原先的皇后等不及先皇驾崩,迫不及待的要扶自个儿的儿子上位,发动兵变。一时皇城鲜血如注,不知多少人死在富贵城中。圣上捡了漏,好不容易登上帝位,大肆清洗前太子旧部。
等一切稳定,又遇上三年大旱,民不聊生。
那时最缺的就是钱与粮食,而这两样江家恰恰都有。一个是急需巩固位置的新帝,一个是有钱无权的富商,苏家就成了联系两端的桥梁。
世殊事异,圣上根基牢固已不再需要金钱亦或是粮食的支撑,一个想成为皇商,甚至目标更为远大的商贾之家早就不是雪中送炭,而是眼中之钉。
太后的疏远是个暗示,嫣容娇该是壮士断腕的时候。可......苏荷已经挽起笑坐在江承辉的对面,瞧着他与中原人不同的样貌,笑的极为灿烂。
都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谁也别小看谁。嫣容娇不是由人搓捏的主,怎么会舍得丢下如此大的肉馍馍乖乖听话。
起码短时间一切都不会变。
“表妹,你怎能如此鲁莽!”江承辉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眼眶凹陷眼下雾蒙蒙般捂上了一段浅青色。“我这几日都在看书,若不是今日出门透风还不知你闹了这么一出!”
他苦口婆心道:“名声有时比家世容貌更重要,你糟践自己都城那家少爷敢娶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耽搁下去苦的是自己。姑姑去了,我就要多看着你,不能让你胡来。”
“年纪轻轻就想要这么大闺女,你也不嫌累的慌。”苏荷小声嘀咕,被江承辉一瞪脖子缩回去,讨好道:“千人千面,我这面不见得没人喜欢?”
江承辉急从心起,拍桌而起:“我不是在同你说玩笑话,今年最迟明年你一定要嫁出去。我现在就去和安昌伯夫人商量,指望我江家出钱就不能亏待你!”
苏荷从没有见过江承辉这番神情,他虽倔强但多年儒家知识沁润令他称的上温润尔雅。这次他来大不一样了,不仅是放弃多年的理想,更加看不透的是他急躁无法宣泄的情绪。
江承辉想拉她的手一起去找嫣容娇,被苏荷一把甩开:“我不去,也不会嫁人。你大可去找嫣容娇,她不会同意。”
“你怎么这样倔?”一个倔脾气说另一人倔,苏荷觉得好笑。
她绕到江承辉正面,看着他的双眼,脸上没有一丝嬉皮笑脸:“究竟怎么回事?表哥你从来不这样,看在娘的份上,不要骗我。”
江承辉愣在原地,双手由紧绷慢慢放下,他躲避苏荷的目光浑身好像没了力气。屋内安静的能听见呼吸,沉闷的是苏荷,喘着粗气忐忑的是江承辉。
沉默接着是沉默,苏荷眼里流出的坚毅势不让他离开。霎那间目光交错,两人周身迸发的严肃气氛令兰依手指紧握。
苏荷这样认真的表情一年也见不着一次,连她也屏住呼吸生怕漏了气息错过江承辉说的话。
“小花,我真是为你好。”这个称呼是年幼时,俩人的戏称,多年不唤已是生疏。江承辉妥协的坐在椅上道:“今年太后过寿,父亲会来都城。”
江寄波的书信里有写,不是新鲜事,苏荷耐着性子听下去。
“但他不是一个人来,我的意思不是说有哪些叔叔伯伯或是奴仆,而是霏霏也要来。”说出后江承辉觉得一身轻松,他说道:“北方的生意一直不好做,多数原因是宫里那位忌惮。父亲很早就有将生意北扩的打算,安昌伯夫人提了许多次。回复次次都是搪塞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做生意讲究时机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已经磨掉了他的耐心。”
苏荷不自觉捏紧双手,了然有了大概。
江承辉继续道:“父亲认为是姑姑不在了的缘故,安昌伯府里压根没有能说话的人。从前江家的繁荣与姑姑绑在一起,这十年是江家最好的时候。他想再造个十年,霏霏快到嫁娶的年纪了,他进京带上她就是想物色个好人家。”
“好人家?”苏荷只感胸口怒火上涌,大声吼道:“是想找个好人家,还是想卖个好价钱?”
想到自己前不久还笑话王美娟折了一个女儿还上赶着送另一个女儿,原来自家舅舅也是如此。妹妹惨死不闻不问,扭头就再送个年轻漂亮的补缺。人命在权势富贵面前低如草芥,苏荷从未感觉到这般无力。
舅舅那么多封信,何时提及她。江寄舟死了那么多年,随便丢在山头修了个小土包,他何时去看过。
安昌伯府不是她的家,远在海边的温暖之地也不是她家。
苏荷落寞的趴在桌上,眼神凝住一小块茶渍。
江承辉见她难受,心里也不好过道:“如果成了,你在安昌伯府里没法自处。霏霏的事最快也要明年,你早些找人嫁了吧。”
他盘算,现在依靠安昌伯府尚能找到良伴,再拖下怕是她落不到什么好归处。
“我不嫁。”苏荷闷闷的说,转而问道:“霏霏知道她爹给她安排了这么好的事么?”
江承辉摇头道:“父亲从未与霏霏说过,带她来都城也只是说游玩罢了。”
“霏霏向往这里,父亲说两句没准就应下了。”他说道,忽而觉得头疼揉着太阳穴:“她与姑姑有两分相似,尤其是性子有时我也会认错。”
高傲如江寄舟,聪慧如江寄舟不也嫁进了安昌伯府。事在人为,还真没什么不可能。
“小花,父亲想做的我不能改变,可我想你过得好。”
苏荷脑海中不断回响江承辉说的最后一句话,苦笑。嫣容娇拿她当稳住江寄波的筹码,肆意娇纵把她宠成废人好牢牢攥在手心。江寄波当她是随时可以放弃的替代品,没了价值就用旁人替上。
眼睛有点涩,有东西控制不住的朝外涌。她想看看书,看到那些个字与画,沉浸其中就能好过些。
习惯性的做出翻书的动作,本该握在手里的书却没了踪影,她这才想到书掉在石凳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