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苏闲川与王美娟因为茹儿的事大吵一架。等苏荷后知后觉的发现后,王美娟已经报复性的将苏闲川的美婢送给了苏桐薇,让她带回文家。
“是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儿?”苏荷磕着瓜子,眼睛盯住院门神色惋惜。“当初让她找大哥,是想她活得更好,去了文家怕是活着都难。”
王美娟最心疼苏闲川,不会与他计较,他身边的丫鬟就没有那么好命了。有她的意思在,文家的日子只会更难。
兰依安慰道:“表少爷就要来了,小姐你愁眉苦脸的他会多想。”
临近春闱,江承辉也从南边赶来,前几日的信上说道,今日会登门拜访。他与江寄舟亲近,对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多有拂照。上次来府时,苏荷彻夜算账,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被他看见,当场一掀桌子就要去找苏家理论。
对这位表哥,苏荷心中哭笑不得,却也是敬爱有佳。
江承辉来京将东西放下不久,直奔苏府而来。见到苏荷容姿艳丽,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一年不见,表妹生的愈发动人了,看你无恙表哥很是欢喜!”他连日奔波胡茬都未来得及清理,潦草的抹了把脸上不好意思道:“来得及东西就没多带,我给你准备了最爱吃的酒糟鱼。秋儿说贵家小姐吃这个跌份,但我知道你,就爱这口!京城里谁也不会做,就算做了也不会给你吃。”
苏荷几乎可以想到表嫂苦口婆心劝他的模样,不由笑出声:“多谢哥哥惦念,只是你年年都给我带酒糟鱼,去年的我还放在坛里未吃完,今年新的就又来了。”
她虽是这么说,手上却是接过坛子。
“你收下吧,明年我怕是来不了。”江承辉周身笼罩着一层抹不去的阴影,他努力做出坦然状可嘴角顺心的下撇。“考虑了许久,就这一次,往后我不参加科举了。”
前不久还和兰依说起过他的倔强,当被认为坚不可摧的倔强突然的奔踏,苏荷脸上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怎么突然就决定放弃了?娘在时还说你一定会考起的,这样放弃了实在、实在......”
她不知何时也有了口吃的毛病,万般言语挤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苏荷脑海中划过许多画面,江承辉顺应江寄波的要求继承家业,她再想接手北方的产业谈何容易。没有钱,她怎么离开苏府,所有预想好的一切,刹那在眼中化为泡影,她的脸变得惨白。
江承辉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能黯然解释道:“反正也考不上,索性如了旁人的源,总好过所有人都不开心。雨泽也大了,我日日在书房读书,对他多有疏忽,生辰时见我竟然不认识。这么多年枉费的青春,什么也没换来,也许真是我错了。”
“只是他们有眼无珠,不懂识才罢了。”苏荷仍想劝,搬出江寄舟来。“你还记得娘说过的吧,她一直相信你能蟾宫折桂!”
江承辉心意已决,摇手道:“姑姑的期许我怕是不能实现了,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若是落榜便罢了。”
他说的决绝,苏荷一时无话。眼瞟向身后的兰依,又看了眼江承辉青黑色的胡茬道:“既然你想好了,我也说不出什么勉强的话。表哥可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
那是江家的产业,赴京赶考时他常住哪儿,东西一应俱全颇为方便。江承辉不明她所问何意,说了句是。
“最后一次参加春闱,自然要讨个好彩头。莫怪妹妹多说两句,有些事还是需得信上一信。你那位置住了好些年,次次皆为及第,我想恐是风水不好。不若你搬来苏府,我院里有一偏殿空着,静谧少人极为适合你读书。”
他们在厅内会面,在场的不全是苏荷的人。她的话无疑激起千层浪,哪有未出阁的姑娘邀请男子同住的,尤其是挂着表哥头衔的外男,不免令人遐想非非。
“瞎说!”江承辉喝道:“你已十五,名声与你万千重要,莫在糟践自己。这话我就当你未说过,往后也别提起。”
他学了这么多年书,骨子里是抹不起的士大夫风骨,绝不会应承她的无理要求。
苏荷显然也是明白,没有强求而是话锋一转道:“苏府还有其他空房,表哥想住也可以。”
不想也知,江承辉不会答应。江寄舟命丧此处,他住在这儿只会日日不平,哪有心思看书。
见他神情凝重,苏荷缓缓开口道:“这也不愿那也不愿,我只有一个法子了。原先城西我有间铺面,后来生意不好被我关了,那条街现在也没什么人去,不嫌弃的话那里倒也能住。”
她先是说了些不切实际的目标,说到这个好像并不是那么难接受。以她对江承辉的了解,他已经在思考。
果然不多时,江承辉就应下。
“表哥,祝你此次顺利,得偿所愿。”她让兰依回房取了把纸伞,伞面画着几道翠竹,傲然风骨。“我无什么好送,春雨绵密就送这伞给你。望你所求,如青林翠竹,四时俱备。”
江承辉怔怔地盯着她,隐约望见江寄舟的轮廓。两人并不相像,苏荷更像苏高善,眉眼温柔不似江寄舟凌厉。但他偏偏觉得熟悉,她的骄傲她的信任她的洒脱好像模具样套在苏荷身上。
往事不可忆,他眼眶泛红背过身揉过眼角:“你也是,一定要过的好。如果有人欺负你,不管是何人,拼了命我也会帮你讨个公道!”
苏荷心中一痛,满是心虚溢出。世上有几人对她真心好,江承辉便是其中之一。不管他这份爱怜是否由江寄舟传承而来,她依然感激。
两人作别,苏荷进屋就躺在床上。盯住头顶的绣兰花纱帐,看着看着好像就变成葱花,心里难受一把将它扯下,丢在床边。
“觉得难受,就把伞要回来吧。”兰依拾起纱帐,收拾好放进柜中。“咱们多劝劝,表少爷会回心转意的。”
室内一阵沉默,苏荷微喘着说不上话。一个倔强的人想改变他的想法本就是不容易的事,就算他的倔强已经扯开口子,妄想撕出个硕大的深渊,也只是妄想吧。
“希望那把伞派不上用场。”苏荷低声道,不想再说下去于是问:“西泠街的铺面怎么样了?”
兰依道:“清风斋这月赚了不少,每日都有生意。我听说因为它的缘故,西泠街又开了几家铺子。但剩下的两间铺面生意惨淡,亏得钱清风斋都补不上。小姐,要不咱们将这两家铺子关了,收益定能翻上一番!”
“不可。”苏荷坐起来说道:“还不是将铺子关了的时候,清风斋收益不错却远远比不上东榆林街的铺面。为什么会选择在清风斋买纸墨笔砚,不是它质量上乘或是价格低廉,而是比较。西泠街远离东榆林街,往往来了这儿就不愿意跑到更远,他们的比较只会是同条街上的铺子,你说能关不能关?”
如此说来再是亏损也不能关,但这么亏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们手中余钱不多,投入这个无底洞怕是撑不了多久。
“什么时候能关了?”兰依问。
苏荷道:“等舅舅进京,等它再有名气点便能关了。在此之前,有余钱继续买西泠街的铺子。”
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偏偏冒出江承辉这个意料之外,也不知会不会横生枝节。
窗外的风吹进来,夹杂着千万柳絮纷飞,地面漂浮浅浅一层的白色絮沫。
“每年春天柳絮都这么麻烦!”兰依快步要去关窗,没走几步猛然想起:“完了!外头还晾着衣服,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天就挂起大风,老天爷的脸没个准信!”
衣服脏了,她看不习惯,慢慢细细的挑柳絮一整天也做不完。
在她的哀嚎中,苏荷自己下了床,走向窗户。柳絮拂在脸上,毛绒绒痒兮兮,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手抓了几朵柳絮,恶狠狠的揉搓至一个个灰色的小圆点,再卖力的丢向远处。
自然不会有任何声音,这样的动作重复好几次,直到她手臂酸软方才停下。心中阴郁一扫而空,院中红的是桃花,白的是柳絮,咋一看上去颇有傲雪寒梅的意味。
手上的动作停了,脚下的动作却没有,轻轻地摇晃。抵到硬处,低头看是一块与周遭颜色不同的位置。
平常不引人瞩目,但仔细看仍能看出来要新的多。这块地方她再熟悉不过,墙是她糊的,做的很不平整。原来这是一个洞,她偷摸挖出来逃避禁足,也是这么一个洞,让她见到了江寄舟最后一面。
“我以为我不一样,原来也是一样。”江寄舟握住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
苏荷为这句话迷茫过,她在雪夜里反复思考,直到赵喻说了都一样。
人人都觉得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苏荷从来不认为大家坚信的就是对的,总有办法证明自己想的才是真。
窗外的风更大了,柳絮迷了眼。苏荷揉了揉心道,春天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