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他照常拉黑几个骚扰号码,然后在冯管家的安排下按时按点用三餐。
他要的资料没那么快能送来,现在既没工作又没开学,时间充裕全由冯管家安排,去医院体检,让裁缝给他量体裁衣,帮他调整作息时间,几天下来郁薄衍都没有出现,而他逐渐适应这样的节奏。
到别墅的第五天,周六,喝下管家送来的牛奶,符灿洗漱睡觉。不知道几点他从黑暗中醒来,猛地睁开眼睛,和站在床尾的男人对上视线。
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清身形轮廓,但符灿知道那是郁薄衍。
郁薄衍回来了。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符灿绷紧了身体,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冷冽的冰雪气息。
这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几秒,郁薄衍走了出去,关上门。
郁薄衍不喜欢男人,符灿也不认为自己喜欢男人,他没那么讲究,两个不喜欢男人的男人就算躺在一起睡觉又能怎样?但郁薄衍太过特殊,他就像站在雪山之巅凡人勿近的仙,修的还是无情道,面对这样的人没人可以泰然处之,所以符灿无法完全放松。
那种感觉危险而压迫,他不自觉处在警惕中。
早上,符灿醒来,昨晚的一幕迅速窜入脑海,他蓦地看向床侧,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另一侧也没有睡过的痕迹。
郁薄衍出去后没再回来过。
他松了口气。
八点,冯管家过来叫他下去用早餐,只有他一个,符灿不是忍耐的性格,坐下没多久便问道:“郁薄衍回来了?”
冯管家:“是的,先生昨晚回来的,现在已经用过早餐。”
符灿没再多话,他只是确认一下,郁薄衍昨晚确实回来了,在别墅过的夜,但是没睡在主卧。
如果冯管家不给他安排,符灿其实没什么事可做,譬如现在,吃过早餐刷过新闻,停下来的时候很快就被焦躁包裹。
事情已经发生了,急躁没有任何用处,符灿明白这一点却没办法控制。将手机丢在沙发上,他去了泳池,下水游了几圈,清凉的水一遍遍浸透全身,那股火才降了下去。
从泳池离开已经是半小时后,他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没有注意到二楼某个房间的窗户后面,有人正站在那里看着他。
换好衣服出来,手机上多了很多条消息,有恶心人骚扰他的,还有解元畅的。那天说了那些话后,他以为解元畅不会再找他,然而只是消停几天他又开始了。
指腹悬在这人头像上两秒,然后他将人加入了黑名单。
符灿平常没事做的时候会待在卧室里,不管那个卧室以前属于谁,不管什么性格的人,睡过一段时间后,卧室都会成为人最私密安全的地方。但符灿今天不想去,只要想到郁薄衍在家,想到那个房间属于郁薄衍,他就觉得别扭不自在。
那种私密的安全感被撕裂了。
符灿有点烦,索性在房间外的客厅坐下,开了游戏,试图在枪林弹雨中平复自己的情绪。
临近中午的时候,郁薄衍从一个房间走了出来,符灿听到脚步声看过去。男人穿着宽松柔软的衬衫,袖口半挽,上面似乎沾了点颜料,对方没有看他,面无表情开门进了主卧。
符灿盯着那扇关上的门,嘴角绷得很直,门再次被打开时,男人换了身衣服走出来。
可能见他一直盯着,郁薄衍终于给了反应,“有事?”
符灿嘴角绷得更紧了一些,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硬邦邦道:“我可以从主卧搬出去。”
空气安静片刻,郁薄衍沉默而冰冷,比之前更甚,“搬出去?不睡主卧你想睡哪里?”
符灿深吸一口气,他更烦了,完全为了对方着想的话就换来这么个态度,是个人都有情绪。
据说郁薄衍独断专行,最讨厌别人违逆他,他的话在他看来或许是挑衅,对他安排的挑衅。
符灿紧了紧手指,压下自己的脾气,说了做什么都配合的,但出口的语气终究没好到哪去,他说:“算了,随便你,就这样。”
符灿不喜欢郁薄衍。
郁薄衍是天才,19岁大学毕业,21岁拿到常春藤院校经济硕士学位,后就职于国外数一数二的大投行,眼光独到,经手的每个项目都值得拿出来吹一波。23岁那年回国,用一年时间挤掉他父亲成为郁氏掌权人,又花两年时间剔除那些反对他和他作对的人,将郁氏推往另一个高峰。
郁薄衍的面符灿没见过几次,名字却听得不少,这样的战绩注定他成为所有家长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符灿听到就烦。万幸他比他大了七岁,从一开始就不处在同一赛跑道上。
他看郁薄衍也挺烦他的,没见他对旁人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唯独对上他的时候会蹙眉会厌恶。挺好,大家都不喜欢,合作才不会变味。
午餐的时候符灿和郁薄衍终于坐到了一起,但没对视过一眼。吃完午饭没多久郁薄衍就走了,晚上也没再回来。
周一的时候符灿去学校领回了录取通知书,A大,历年能在全国排行前五的大学,就在市内。符灿有很多混的地方,学习成绩不在其中,加上高三收了一年心,考上A大在意料之中。
这是好事,不爽的是在校门口他又遇到了辛嘉渺和解元畅那帮人,这两人比他大了三四岁,不可能像他一样是来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倒像是故意来堵他。
双方进行了眼神交汇,在对方走过来时,符灿已经上了冯管家为他安排的车。
“这谁的车?”
“妈的,他搬走了,是不是哪个姘头的车?”
一时没人回答得出来,他们只知道符灿已经不住那条巷子里,搬去哪了也完全不知道。
郁薄衍一个星期最多回别墅两次,每次回来符灿和他说话不会超过十句,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相处融洽。
这天郑助理带了他想要的资料过来。
“短时间内只能查到的这些,我只能说表面上是干净的,”郑助理不乐观地说,“到现在符氏产业、人员变动太多,就算曾经留下过痕迹,恐怕他们也早找到机会清除了。”
符灿当然明白这一点,但不查他不甘心,也是那股直觉和怀疑撑着他。
“刘惇朴和董则宁呢?”前者是符氏以前的副董,和他爸妈不对付,经常唱反调,后者是他爸的助理,这俩人现在都和辛永康关系匪浅。
董则宁现在入职辛成集团,至于刘惇朴,上次的宴会上,符灿看到他和辛永康交谈亲密。
郑助理:“符氏破产之前,他们各自和辛永康私下见过面,只是,除了碰面没有其他能证明什么的证据,尤其现在无法得知见面的事是否得到了符董的允许。”
符灿捏着纸张的关节有些泛白,人都死了,他爸有没有允许除了当事人谁还能说得清楚。
郑助理在别墅没有久待,符灿抱着那一沓资料进了房间,然后一页页看过去。三家有竞争的项目,具体参与的人员上面都调查得很清楚。
符氏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产生的,只是在近半年爆发了,投资者撤资,还有银行贷款问题,合作方终止合作关系,一件一件压下来,符氏毫无喘息之力,更别说这中间还有单氏和辛成在搅合。
单氏和符氏的竞争一直是有往有来,辛成这半年来趁机拿下了很多项目和单子,体量比之前翻了一倍不止,很多舍弃符氏的也转头选择了辛成。
符灿看到很晚,眼睛上都布满血丝,看着董则宁一页一页的信息,鬼使神差地,他把电话拨了出去。
已经过了凌晨一点,符灿原以为这个电话不是被挂断就是没人接,但对方接了。
他约了董则宁见面。
董则宁今年36岁,跟在符光誉,也就是符灿他爸身边已有五年,符灿对他说不上熟悉,但也不会陌生。
他不是来叙旧的,董则宁一坐下他就给了几个日期,“这几天你和辛永康私底下见过面?”
董则宁愣了下,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我的确和他私底下见过几面,具体什么时间记不清了。”
“见他做什么?你和他什么关系?”符灿直直盯着面前的人,抓住一点苗头就急不可耐地死命往里扒,试图揪住某个人的狐狸尾巴。
董则宁是端正憨厚的长相,天然能给人信任感,他安抚道:“小灿,你别急,听我解释,这是符董的吩咐。”
符灿:“我爸为什么要你私底下去见他?就算有什么要谈也是在谈判桌,而不是这种见不得人的私密性质!”
董则宁:“符董和辛董是同个大学毕业的,这点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那时候就认识,只是后来忙于事业双方又处在竞争关系才淡了联系,那时候符氏压力很大,一直在走下坡路,辛成却在短时间内积蓄了不少力量,符董觉得奇怪,就想私底下约辛董见面,探探他的底。”
符灿追问:“为什么出面的一直是你?”
“符董和辛董私底下只见过一面,两人闹得不愉快,后面符董就让我出面和辛董打交道,我发誓,这其中绝没有见不得人的交易,否则这些信息也不会现在还能查到。”
“你从没有背叛过符氏,没有背叛过我爸?”符灿继续盯着他问。
董则宁回答:“没有。”
符灿没说信不信,脸色依旧很臭,“为什么去辛成?董副总。”
含着冷意和讥诮的“董副总”三个字,董则宁听了只是苦笑一下,“我只是个普通人,我需要新的工作,辛成给的待遇不错,符氏被辛成收购的那部分产业我也算得上熟悉,综合考虑我没法拒绝这份工作。”
“我爸出事那天晚上是去见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为什么你觉得符董是去见谁?那条路是开往海边的,符董也没带司机,或许只是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董则宁说,“符灿,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知道那些对你来说很难放下,但一直沉在其中没有好处。”
符灿没心情听这些,从冷气开得十足的咖啡厅出来,热气和喧嚣一下子扑过来,符灿打了个寒颤,他没有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挺没劲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冷汗,胳膊上的汗毛竖起,摸上去冷冰冰的。
符灿有点走不动了,他停下来站立许久,然后拦了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犹豫片刻,最终报出的还是别墅地址。
商场上的战争向来残酷,符氏败落他不能怪单氏,不能怪辛永康。撞死他爸的货车司机查出肺癌晚期,没得治,买醉酒驾,然后车祸。司机无亲无故,没有突来的不明财产,没有可疑的地方,完全说得通。
为了不让钟雅云得知他爸去世的消息,她的手机都是他收着的,符灿也叮嘱过护工尽量不让钟雅云看电视,看也不能看新闻。不巧的是,钟雅云还是看到了。
没问题,一切都没问题。
符灿趴在床上,脑袋埋在被子里,睡过去又醒过来,然后再睡过去。门被敲响了几次,似乎还有冯管家的声音,符灿没理,不想动。
冯管家站在门外沉吟片刻,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先生,已经过了符先生的午餐时间,但到现在他还没有从房间出来过,是否需要我进去看看?”
电话里一时没有声音,冯管家安静等着,然后听到对面清冷不带情绪的声音:“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