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只是傍晚,刚开门营业的清吧,三三两两就几个人,慵懒的爵士乐和暧昧的氛围灯填满这个空间,才显得不那么冷清。
李钟灵低垂着眼,纤细手指捏着酒杯,红色液体轻轻摇晃,未曾去喝,就放在一边,撑着下巴,对身旁人临时起意,“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出国算了。”
“好啊,现在回我家,我们先一起看看国外的院校,你想去哪个国家?”
“……”
“嗯?”
她不吭声,他还催促。
李钟灵终于无奈,“为什么我每次打嘴炮,你都要这么认真?”
感觉她现在要是开玩笑说个结婚,萧南都能立刻拉她去民政局,哪怕他们年龄都还没到。
“真心话藏在玩笑里,哪怕你只有一分真心,我也不想错过。”
一条胳膊架在桌面的少年,表情辨别不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说的话却……
好真诚。
李钟灵两根手指搭上桌面,朝他下跪,“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打嘴炮了。”
感觉自己半夜醒过来,都得扇自己一巴掌。
萧南低笑出声,长指托着腮问:“所以,你打算报什么大学?”
距离高考已经过了这么些天,高考分数昨天出来。考试状态坐过山车的李钟灵,这次撞了大运,考出来的分数刚好在过山车山坡的最顶端,只报本地的大学,着实有些浪费。
陈美玉也让她多看看其他城市的学校,无论距离远近,选个最不辜负这分数的。
李钟灵还没怎么想这事,知道自己考了高分,也兴奋不起来。
那晚,和程嘉西吵完架之后,她就是这样颓废的精神状态。
准确来说,那不算吵架,而是她单方面骂程嘉西。
以前觉得程嘉西情绪稳定,总是包容她任性,从来都不会生气,这点好得不得了。现在只觉得,她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无能狂怒。
程嘉西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不是骂他,而是他的脑回路,他思考问题的方式,真的很有问题。
那晚,李钟灵一把将他推开,把他做过的这些事,一件一件摆到面上,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候,她还在天真地以为,程嘉西会道歉,会愧疚,但是,事情的发展,完全相反。
关于偷姜北言的情书,程嘉西完全没觉得自己做错。
“我只是制止了一场乌龙误会,”他这样说,“班花喜欢姜北言,姜北言那封信是写给你,如果你把它交给班花,她会怎么看你?”
“我……”李钟灵竟一时答不上来。
“她会讨厌你,”程嘉西慢悠悠地帮她回答,“而你很喜欢她,如果她讨厌你,你会伤心。”
“我是在帮你。”
李钟灵惊愕得睁大眼睛,想反驳,却又离谱地觉得,他这个逻辑,好像没什么毛病。
“可这对姜北言不公平!”她不甘心地说。
程嘉西脑袋一歪,“为什么不公平?你又不喜欢他。”
没有丝毫讽刺的意味,他的分析尤为平静,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无情的纠错者。
“即使收到也是拒绝,你拒绝他,他会伤心,你会尴尬,我只是在帮你们避免这场闹剧。”
有点绕,这逻辑好像没错,思路也好像没错,主要是他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都尤其真诚,李钟灵感觉自己快被他说服,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形容不上来的别扭感。
“那书店呢?”她从另一个点切入,“你假借姜北言的名义,安排萧南和班花见面,又故意把我引去那里,让我看到他们,这你怎么解释?”
这总是他捣鬼的吧?
程嘉西眼睛弯弯,朝她笑了笑,没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如果你有我喜欢你那么喜欢萧南,你还会退缩吗?”
李钟灵愣了,“什么?”
程嘉西不紧不慢说:“我故意让姜北言看到你的情书,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他很难过,却什么都没做,反而想要放弃喜欢你。你看到萧南和班花在一起,同样很难过,也还是什么都没做。”
“而我,无论是别人喜欢你,还是你喜欢别人,都从没想过放弃,我会去做各种事,去争取。能让你喜欢上我,是因为只有我的喜欢才最坚定。”
他弯唇一笑,漂亮的眼睛里盛满自信的笃定,“只有对爱坚定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安静寡言的少年,头一回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李钟灵却听得浑身发抖——给气的。
下一刻,他说的话,更让她心脏爆炸。
“还有你妈妈,”程嘉西敛了笑容,声音冷淡下来,“她不喜欢我的性格,不希望我们在一起,我只是说了一句,我跟我爸很像,她就也开始退缩。”
“你妈妈对我爸,你对萧南,姜北言对你,我没有阻止任何人的感情,我给了你们很多机会,是你们自己,对喜欢的人不坚定。”
说这些话,他并非在嘲讽,相反,他的语气平静极了,清澈的嗓音毫无波澜地陈述,也显出对这件事完全旁观的冷漠,此刻的无情和他平时的温顺完全割裂。
“即使我什么都不做,这样脆弱的感情,某一天也一定会分崩离析,而我做的这些,只是让你们认清自己,及时止损。”
“……你在说什么屁话!”
李钟灵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眼眶都通红。
这说的是什么话,这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怎么冷酷无情的话,这么乖巧的脸怎么能说出这么欠揍的话?
她总算知道刚才那种别扭是什么原因。
程嘉西的逻辑看似合理,实际上有最致命的问题——他至始至终都没考虑过除了喜欢之外的感情。
“是,如果我当年把那封信给了班花,或许我会被她讨厌,但你又怎么肯定,被她讨厌的结果是完全绝对?我跟她解释清楚,我跟她道歉,就没有一点被她原谅的可能吗?”
“我为什么喜欢她,不只是因为她漂亮,更是因为她的性格,我知道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根本不会因为我送错情书就讨厌我,也不会因为她喜欢的男生喜欢我而对我有偏见,因为我们俩是好朋友,因为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和班花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哪怕前一阵,都还约着高考完后去哪里玩。
上高中之后,她有次开玩笑问过班花,还喜不喜欢姜北言。班花笑着说,一直都喜欢,但他好像只喜欢你。
李钟灵当时只觉得她在开玩笑,没把这话放心上,还一脸嫌弃,那我可就真觉得晦气了。
班花笑得花枝乱颤,抢了她的话梅,大声说着,可恶啊,这晦气给我多好啊。
李钟灵也一直以为只是聊天时的玩笑,现在想来,是她自己没眼睛,看不出姜北言喜欢自己,也看不出班花早已把这一切都看清。
但,哪怕班花早就知道,她也还是继续在跟她做朋友,从头到尾都没表现过任何偏见,甚至还在她因为不能和程嘉西在一起而失意颓丧的时候,想方设法地安慰她。
在喝醉酒之前,班花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喜欢程嘉西的人。
她们的感情有多好,程嘉西一点也不知道,不,他是根本就不在乎。
“是,就算我收到那封情书,知道姜北言的心意,我是会拒绝他,但你怎么就能肯定,知道他心意后的我,之后不会对他有所改观?你怎么就能笃定,被我拒绝后的他,就会立刻放弃追求我,连朋友都不跟我做?”
她和姜北言从出生就已经认识,从小到大几乎每天都见面,在认识他们所有人之前,他们就已经是密不可分的青梅竹马,哪怕是吵一百次架,也一定会有一百零一次和好。
她太知道,姜北言对她的喜欢,并非不坚定。就像她当初对萧南。
“还有萧南,看到他和班花在一起,我是退缩了,我是自卑了,因为我觉得我比不上班花,但让我放弃告白这件事,更多是因为,我以为他们俩互相喜欢,我希望我喜欢的这两个人能幸福在一起。”
“萧南之于我,我之于姜北言,我们俩的喜欢不是没有你坚定,而是没有你自私。你那些看似合理的逻辑,全都是在为你自己的自私开脱!”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概是她实在哭得太凶,身前少年的脸上闪过慌乱。
李钟灵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眼眶通红地看着面前这个让她觉得无比陌生的少年,压着颤抖的哭腔,“程嘉西,你从来没有想过别人,你只想着自己。”
“我真的……看错你了。”
她的眼泪边说边流,程嘉西下意识伸手想替她擦掉,却被她狠狠拍开手。
“滚开!”李钟灵正在气头上,碰都不愿意再让他碰一下,“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我真是倒霉八辈子!”
程嘉西整个人怔住。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跟你这样的人结婚!”
眼前闪过一个久远得快褪了色,却仍像昨日般清晰的画面。
女人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与此时此刻,李钟灵弃他而去的身影,竟然重合。
大门被人重重甩上,屋内回归死寂。
程嘉西愣在原地许久,脸上神情无措到茫然。
他只是……在坚定地喜欢一个人。
这,错了吗?
-
世上有两种让人尤其后悔的事。
和讨厌的人吵架,事后越想越觉得没有发挥好;和喜欢的人吵架,事后越想越觉得发挥得太好。
李钟灵最近在苦恼后者。
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倒八辈子霉什么的……把他说得也太晦气了。三辈子?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整理着便利店的货架时,李钟灵唉声叹气。
其实除了程嘉西说的那些话让她生气,他偷亲她又不告诉她这件事,也让她生气。
感觉自己在被他观察,在被他用他自己的标准衡量,她对他的喜欢究竟坚不坚定。
为什么一开始不去问他,费那么大劲去向其他三人打听?
当然是因为喜欢他,正因为喜欢,所以更害怕。
希望那个人是他,更希望那个人不是他。
所以,当她得知不是祁东的时候,她反而并没有松一口气,也在那时打消过继续找出这人的念头。再后来是萧南……
唉。
李钟灵又一次唉声叹气。
早知道那晚就不喝酒了,都怪祁东,给她喝那么好喝的鸡尾酒。
等等。
李钟灵放东西的动作一顿,鸡尾酒?
祁东说她那晚喝的鸡尾酒,是程嘉西调的,程嘉西什么时候学会调酒了?他调酒……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画面,蒙尘的记忆,从被遗忘的角落,渐渐浮现。
刚上高一的时候,某个周末,陈美玉女士一如既往邀请一个人在家的程嘉西来家里吃饭。
李钟灵抱着手机在客厅刷视频,程嘉西在她家厨房,给陈美玉女士打下手做饭。
陈美玉喊了她好几声,她才依依不舍放下手机,去摆筷子,拿碗盛饭,边对端着菜过来的程嘉西说:“我刚看到一个超帅的调酒视频,待会儿给你看看。”
相较于高中生来说,在生活之外的词汇,少年脸上露出些茫然,“调酒?”
李钟灵拿着两杯子,动作幅度夸张地晃来晃去,“就这样,这样,那调酒师姐姐的动作巨帅!”
完全没注意到陈美玉女士如幽灵般出现在身后,正面无表情盯着她,她还挺兴奋,“等高考完咱们也成年了,到时候去清吧看看现场。”
才说完,就被身后的陈美玉赏了个爆栗,“看你个头,小孩子家家去什么酒吧?我看你是欠抽。”
李钟灵哀嚎了声,捂着脑袋解释:“我说成年,成年之后,而且不是酒吧,是清吧。”
“那不都一样?”陈美玉女士把这类场所归为一类,没好气警告,“成年也不许去!学什么不好,学人喝酒,你妈妈我一眼就看透你了,你要是喝醉,这天花板都能掀翻。”
李钟灵跟陈美玉据理力争半顿饭,还是惨败。
吃完饭,她郁闷地去厨房洗碗,程嘉西在她旁边,跟她一起洗。
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偏头瞧了眼她气鼓鼓的侧脸,想了想,弯腰朝她倾斜身体,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不用去酒吧,也能看现场调酒。”
“哦?”李钟灵立刻来了兴趣,凑过去跟他咬耳朵,一脸兴奋和期待,“怎么说?”
程嘉西一本正经:“我去学。”
“……”
李钟灵的期待脸一秒垮掉,站直身体,翻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你先从怎么酿酒开始学呢?”
也不知道戳中他哪个笑点,程嘉西低着头,颤着肩膀笑。
少年眼睛弯弯,露出的牙齿整齐洁白,是被老天格外眷顾的宠儿,才能笑得这么好看。
李钟灵板着脸,憋了一会儿没憋住,也跟着笑出来。
“傻不傻呀。”
西子黑就黑在,他自己都没觉得自己是黑的,思维逻辑自成一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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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