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往常,世子爷半个时辰就会离开,可这回,碧荷茯苓坐在廊下美人靠上守着,过了一个时辰去门上侧耳听,忽闻裂帛声,又闻世子爷气急败坏的一声“你找死”,紧接着便是她们姑娘的气促娇啼声,唬的她们连忙退避,两张脸乍红乍惊,实在不知里头究竟是什么情况,又不敢硬闯,只好依旧去美人靠上坐着,守着。
这一守就直到了晨光熹微时,在山茶花树上筑巢的两只喜鹊都苏醒了,叽叽喳喳的飞着到处找虫吃。
一阵秋风袭来,靠着廊柱打瞌睡的碧荷猛地打了个喷嚏,睁眼一看天色连忙把靠在对面廊柱上的茯苓推醒。
茯苓接连打了两个喷嚏,鼻涕泡都出来了。
就在这时,门终于从里头打开了,萧远峥从里面走了出来,发髻齐整,长发披散,身上的松霜绿直裰微有褶皱,脸上神情却已和昨夜所见迥然有异,看人时清冷漠然,威不可侵。
碧荷茯苓连忙垂首福身,“恭请世子爷安。”
“派个人去福寿堂说一声,你们夫人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不能去请晨安了。”
碧荷心上一颤,攥紧拳头,蓦的看向萧远峥,一瞥之下,攥紧的拳头松开了,忍下笑意,连忙道:“世子爷,您这里可需要粉遮一遮?”
萧远峥摸一下颈侧还有些刺疼的抓痕,眸光一凝,“不必。”
说罢,甩袖而去。
碧荷茯苓见状,慌忙入内,拨开层层纱帐到暖阁一瞧,地毯上已是没处下脚,且不说衫裙亵衣扔的到处都是,怎么连床上挂着的香囊也在地上,香球滚的到处都是。
而她们的姑娘,躺在床榻里头,盖着绣被,呼呼大睡。
只露在外头的一条胳膊上,手腕处有红痕。
碧荷悬了一夜的心顿时放下,爬到床上去把慕容鸾音的胳膊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小声道:“我的祖宗,咱们没吃亏就好,睡吧,奴婢让冬青去福寿堂给您告个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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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堂上,老夫人重重一拍榻上小香几,气道:“把树上那该死的鸟给我打死,叽叽喳喳叫的人心烦!”
洛淑仪连忙从丫头手里接过清茶送上去,柔声道:“外祖母勿动气,气坏了身子有谁心疼呢。”
坐在左下手位置的二夫人也连忙道:“这就让人去把外头树上的鸟都赶走,老夫人您消消气。告诉您一件高兴的事儿,峰哥儿媳妇又有身子了。”
老夫人就着洛淑仪的手喝了一口茶,顺过气来就看向孙香玉,瞥一眼她的肚子就道:“你也就剩这点好处了。峰哥儿昨日来给我请安,我见他身上竟还穿着一件罗衫,你瞅瞅这都什么时候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穷了,扯不起锦缎绒料。”
孙香玉连忙站起来垂首受教,不敢“吱”一声。
“你也是。”老夫人瞪向二夫人,“少念点佛吧,看着点她,别回头她把自己那房里的东西都搬空了,你还没事人一样听经呢。”
二夫人把佛珠串往袖子里一藏,站起来就恭敬应“是”。
随即,老夫人又看向原本应该四奶奶罗慧心坐的位置,“慕容氏告病,她那是羞于见人,慧心丫头又是怎么回事?真病假病?”
二夫人连忙道:“四奶奶是又到了那几天了,疼的起不来身。”
“做姑娘的时候也没这样矫情。”
话落又转头看向龙姽婳,“孙氏这都第三个了,你呢?别尽想着刮拉着男人到处游玩。”
龙姽婳站起来,垂首恭顺道:“回老夫人,非是游玩,而是游学,安王妃要孙媳画一幅琉璃观音,一直没有灵感,正思忖着要去郊外寺庙游览观音像,孙媳听您的,就不去了,烦请您老人家告诉安王妃一声,我画不出,让她另请高明。”
老夫人冷笑两声,气呼呼道:“都是烦人精,散了吧。”
少顷,福寿堂上只剩老夫人与洛淑仪。
老夫人屏退左右后,就拉着洛淑仪的手道:“你这回看清了吧,峥儿换掉书案也好,她跌倒不扶她也好,都是小节,老东西身边的大管事老黑亲自来一趟,他就听话了,承诺一年内让老东西抱上嫡重孙,峥儿是个说到做到的,你瞧,昨夜就在瑞雪堂睡到天亮。”
洛淑仪低头抠手心,低声道:“外祖母,我已经在练琴了,是大舅母在世时教我的凤求凰。”
“好,等到中秋家宴,我就把峥儿叫到福寿堂小花园。”老夫人摸了摸洛淑仪身上穿的玉色羽缎褙子,道:“有些厚实了,我得给你再裁制一件薄透纱衣,绣上你和他都喜欢的折枝白梅。”
洛淑仪羞红脸,扯着老夫人的袖子轻轻摇头。
“你放心,到那日小花园只有你们两个,你们就在我那千岁亭里,把纱幔也放下来,你弹琴,他喝酒。”老夫人心想,虽说酒是色媒人,但以峥儿那肃正的性子,只有酒还不够乱情,需得再加点作料助兴。
主意已定,就忙忙打发洛淑仪回去练琴,她自寻得力之人去外头弄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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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岱四爷院。
罗慧心因腹痛,喝了一副止痛药歇下了。
服侍她的两个大丫头云屏、画屏把纱帐放下,轻手轻脚退出寝房,也不敢走远,就搬来两个绣墩放在门旁里,二人头并头小声说话。
穿翠蓝褙子的画屏拉着云屏的手就道:“你借我那钱,等下个月发月钱我就还你。”
“急什么,我知道你小弟弟得了怪病,家里正是钱吃紧的时候,咱们这样好,你小弟弟就是我小弟弟,不还也使得。”
画屏感动的眼圈发红,越发握紧云屏的手,“你还不知道,我小弟弟治好了。”
云屏掏出帕子来递给画屏,“怎么一下子又好了?你同我借钱时哭的那样悲痛,我还当是……”
画屏接在手里擦干净眼泪就笑道:“我娘求到世子夫人那里了,世子夫人心善就带了他们一起回娘家,是慕容老爷和世子夫人一块,用针灸之术治好的,怪道去别的郎中那里拿了再多再好的药都不管用,原来我小弟弟是撞上鬼邪,吓掉魂了,世子夫人拿好多根针扎了我小弟弟一回就给扎好了。”
云屏一下子瞪大眼,“是听说慕容家世代行医,世子夫人竟然也会吗?”
“我爹娘亲见的,世子夫人一手针术使的出神入化。”
云屏是罗慧心的陪嫁,听得画屏说的这样真,她一下子动了心思,拉着画屏的手道:“咱们四奶奶身上的病,眼瞅着一月重过一月,委实不好向外人启齿的,你说咱们劝着四奶奶去找世子夫人瞧病,如何?”
这时寝房内传来一声,“你们两个进来说话。”
两个丫头互吐舌头,赶忙走了进去。
画屏连忙赔罪,“四奶奶,是奴婢俩把你吵醒了吗?”
躺在床榻上的罗慧心捂着腹部,疼的浑身是汗,“那药不管用,如何睡得着。画屏,你说的是真的?”
画屏使劲点头,“四奶奶若不信,我把我小弟弟叫进来您瞧瞧,现已是活蹦乱跳的。”
罗慧心想到自己的难以启齿之处,还有些犹豫。
云屏凑上去小声道:“姑娘,您别怪奴婢多心,咱们在家时,月月来癸水都没疼过,奴婢也偷着问过宋姨娘身边的锦书了,宋姨娘和您是差不多的症候,不止您和宋姨娘,锦书也跟了四爷小半年了,她说她的身子也渐渐有些不对劲。”
罗慧心瞪着床帐顶子淌下泪来,一咬牙,扶着云屏的手缓缓坐起来就道:“你尚且琢磨出来了,何况我。更衣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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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殓尸房,又多了三具被剖开腹腔的女尸。
胡狸一一取出女尸眉心的镇魂钉摆在铺着白布的盘子里,内心对弥勒教已是深恶痛绝。
“如何?”
胡狸见萧远峥进来询问,连忙放下盘子迎上去,郑重道:“昨日徒儿领了您的命令,又随孟少卿回去了一趟,发现那处窟窿原是个盗洞,那下面是汉时的古墓,我们又从被盗窃一空的古墓里头发现了三具女尸,腐烂程度差不离,这意味着凶徒几乎是在同一段时间内作案四起,取走了四个胎儿。”
“可有寻到受害女尸的家人?”
胡狸赶忙道:“徒儿今日就打算去发现尸体的附近村落走访。”
萧远峥点头,俯身查看尸身。
胡狸正好瞥见萧远峥颈侧的三道抓痕,立时笑道:“师父您被猫抓了?”
“我从不养猫,嗯,家里的葡萄架子倒了。”萧远峥给女尸盖上白布,严肃道:“待我手头的贪污大案了结,就亲自调查这个弥勒教,生剖人腹,取人胎儿,罪大恶极,当剿灭一空。”
“正该如此!”胡狸顿觉热血,见萧远峥要走,亲送出门去,作揖远送。
萧远峥走远,他的热血微凉,忽的想起葡萄架子倒了的典故来,且猫爪和人爪不同,抓痕自然也不同,一下子那颗怦然而动过的心弦断了,不免苦笑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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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015章 葡萄架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