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第1章 立春

当司妍直视那两张黑白照片时，她发现她从没有像此刻如此贪心地细数与父母共度的时光。司妍的胸口仿佛被一堆尚有余温的灰烬压得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她的气管和喉咙都在叫嚣着，像是被地狱烹煮恶鬼的烈火点燃一般痛苦不堪。

可是她现在一点声音都无法挤出，眼睛干望着白花旁的遗像，僵坐在灵堂的角落。

今天立春，是她失去双亲的日子。

段无从殡仪馆的正厅走进来，这里依旧很热闹。转过长长的走廊，声音被隔绝一部分，在那个灵堂他看到了她。这是与司妍的第一次见面。整个悼念的大厅，只有她这，最为寂静，没有哭嚎，没有争吵，只有一个人，更是有，两张照片。

他瞥了一眼坐在那的女人，穿一身不起眼的黑色，渺小得和其他人一样，但脸上好像清冷得没有什么感情。

他转身打开了这里众多门中的一个小门，门上有个牌子，上面写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我来例行检查”段无笑着和小李说。

“段哥来了，快看看吧，这炉子烧得越来越慢了，是不是制温有问题啊”负责焚化的小李问道。

“我看看。”他拍了一下小李的肩。几分钟后，他拿着工具箱走出来。

“基本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留这看一下运行情况。”他微笑以示安慰。

“太好了，帮忙看看吧，要不然这效率上不来啊，后面一堆人排队，真是忙得不行。”小李发着牢骚。

段无在这里做的是仪器检查与修理工作，比如焚化炉这种常被使用的机器，是他的工作重点。

可是他的眼睛发亮，差点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尽管面上不显，心里肆意想象着这场愉快的音乐盛宴！

他在炉子边站着，佯装检查。

下一位恰好是刚刚见过的那个女人。近距离看上去也没刚刚那么瘦小，身材高挑，大概一米七左右。他没记住女人的脸，不过是两位已故亲人让他印象略微深刻。

看着她填了一些单子，眉目低垂，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他一时出神，窸窸窣窣，时不时有骨头爆裂的声音，可惜这仪器过于现代化了，要不然他能听得更加真切。

司妍亲手勾选了温度，活生生的人变成小小的一堆白色碎骨与粉末。

按照惯例，尸体焚烧后，留下的骨灰应该让家属带走，顺便殡仪馆推销一下自己的产品。

旁边的小李说到“请节哀，请您看一下后续的服务。”

她转头看着样品，几个花纹繁复的深色盒子。

“装不下吧。”随即又说道。

“抱歉，我只是想尽量带回我父母完整的灵魂。”然后在小李的皱眉下拿出自己准备的两个套了特殊袋子的箱子，往里倾倒骨灰。

他抬眼，抱着双臂，看被略微扬起的细小微尘，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很像粉笔灰那种白。

小李也算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便不去理会，转头问段无：“仪器没问题吧”

“没问题，放心吧”他没看小李，打算认识一下这位珍惜灵魂的姑娘。

临走前，还用目光关照了下那位拥有黑色长发的，说要把灵魂带走的痴心妄想的女人。

出了门，在房檐下，阴影里，她看着明媚晃眼的阳光，不知道晴朗的意义是否依然是愉快的象征。她叹了口气，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作为独立的一个人，游荡在这片喧闹的世界。

另一边，他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段无希望能再次找到她。

然后，哼着歌走向了哭得最为吵闹的一群人中。他站在了灵堂中间，清了清嗓子，阻止了那些正在假慈悲的一群人，他们流下的不值钱的液体实在让他心烦。

“您好”他面带微笑，仿佛饱含歉意。

“我是这的工作人员，这里有一项业务，不知道您是否感兴趣。”他对逝者的儿子说道。

“什么业务？”对方眼神落在他手里的单子上。

“一项遗体捐赠，不过您别担心，这是为医学事业做贡献的”他的左脚向后悄悄迈步。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家老人要没有遗憾地离开，不去什么莫名其妙的捐赠。”说罢伸手推了一下这个不看脸色的男人，对方正好向后一步，扑了个空。

“是啊，老人要全须全尾地离开才合适啊。。”其他亲戚附和着。

“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了，是我考虑不周，你再看一下捐赠的回馈。”他将单子上的数额指给他看，对方看着数字，瞪大了双眼。

“咳咳，其实也不必这么封建迷信，我听别人说了，这个是一项为医学事业做贡献的大好事。”男人满脸堆笑。

“这是干什么，哪有这样做儿子的啊。”亲戚开始指手画脚。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一个女人走过来，越过拦在她身前的老人儿子，把他手里的单子抢过来。

“一个嫁出去的外人看什么看。”男人挡着女人。

“我也是这家的女儿，怎么就不让看啊？好哇，你想独吞这笔遗体捐赠的钱是不是？”女人一把抓起单子的一角。

“我是独子，应该都给我”他一把推开女人。

“你是什么玩意，老人生病你来看过一眼吗，你才从外地回来，你问过一句吗？这钱你不分我一半，你看我让不让你好过！”

段无在旁边看着他们各色的脸，原来这就是人们常常歌颂的爱与亲情吗？

在见识这么多出闹剧后，这世上人变得不再是人了。他不再对人抱有什么幻想，觉得人不过是一堆**堆砌出的烂泥，稍加雕刻，便人模人样。

在他蔑视的人心里，还有意外吗。

入夜，殡仪馆还是这么热闹，等到了凌晨，他打开冷柜，看到了刚刚那家老人的遗体。

哪有什么遗体捐赠，这么漏洞百出的交易在如此巨大的金钱面前不值一提，这么多年他也从未失手。

郊外的一处庄园里，地下二层。

他一边看书，一边聆听炉子里的声音。他眉头舒展，似乎沉浸于书中的情节。

莫名想起了那个可笑的拿木箱子的女人。

没有光线的地下室里，只有点点的火光照在他手中正摩挲的一枚金币上，反射在他深黑色的瞳孔里。

她叫什么来着，司妍，思念旧人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