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日子不太好,吃饭的时候河东区忽然开始下起了暴雨,直到饭后都没结束。
张阔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雷声,也不免心脏一跳,正好沈缘溪和沈照劝她留下歇一晚,她也就顺势答应了。
拜托,这种天出去会被劈死的吧。
碗筷是沈照收拾的,于海华在沙发上看不知道哪个年代的谍战剧,沈缘溪则是去客房给她简单收拾一下房间,张阔踱步到阳台前看着阴沉沉的天色,试图按下心里那点借住的不自在。
这场景怎么那么像侦探小说里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张阔冷不丁地想,然而这想法下一秒就被她自己给扇出脑袋,怎么可能,自己总不至于命绝于此或者找到某些线索吧。
听起来怪瘆人的。
她甩甩脑袋。
张阔又将视线放到于海华身上,客厅的顶灯很明亮,笼罩着身材并不算高大的他,与外面的狂风骤雨相比简直是舒服到不行。
下一秒她又收回眼神,拿出了手机。张阔已经不想再多作评价了,这一顿晚饭过后,她其实也能看出来沈缘溪人很好,夫妻俩相处起来十分自然,确实很合适,不像当初和张秋实在一起的状态。
实际上于海华和张秋实也不怎么吵架,大多数时候都还比较和谐,她也一直漠然地以为也许他们就会这样过下去吧,没什么感情但是搭个伙的事,因此当张秋实提出离婚的时候,张阔一整晚都没想明白。
她也不想再想了,这会让她头疼,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过去的事还是现在的事。
最重要的是让小德帮自己改变过去,反正她只要有钱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
“姐姐,”张阔侧身,看见洗完碗的沈照直直走过来,手上还带着水珠,“在看什么?”
张阔低头看见蹭着自己手臂的脑袋,毛茸茸的,发顶微卷,将手机屏幕对向她,“没什么,就是刷到个帖子,原来河西只有小雨,河东居然雷阵雨哎。”
“欸?这样——”沈照抽出纸巾擦擦手,“要是我们家也在河西就好了,这样找姐姐就很方便了。”
你这家伙也太亲近了吧?张阔心说,并没表露出来,只是笑笑。
“小阔——”
沈缘溪爽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张阔转身,又听她说:“给你铺了一下床,让小照带你去吧。”
张阔轻轻点头以示感谢,手臂就被一旁的沈照给拉着带她去了客房。
客房里开着暖黄色灯光,靠窗的大床也被铺好了条纹床单,里侧同色的被子被折成三折,软绵绵塌陷下来,只一看就能想象裹起来是多么舒服。
再一转视线,木纹地板上并没有收拾得很全面,角落里仍旧堆着一些书本、相册之类的杂物,一眼就能看到最上方堆叠的那套亨乐乐谱,淡淡的雾蓝色,漂亮且贵。
真多啊,张阔忍住了乍舌的冲动。
“啊……”身后的沈照连忙蹲下身来将那堆东西给调整了一下,使其看起来更整齐一点,“因为这房子是后来买的,我那时候在国外上学,东西都是她们帮我搬的,我回来后也忘记收拾了。”
她绞着手指,看起来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张阔笑笑,无所谓地摆摆手,“理解啦,我好几年没回林州家里也一堆东西呢。”
沈照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问她:“姐姐今晚洗澡吗?我去给你拿睡衣。”
说着她又加强语气强调道:“是我才买回来的,还没穿过的。”
张阔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她昨晚已经洗过了,也懒得在别人家里弄这么麻烦,“我还是明天回家洗好啦,你家有一次性牙刷吗?”
沈照点点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凑上来,眼睛里犹带着期盼的亮光,语气也期期艾艾,“姐姐,我待会儿还要练琴,你要一起吗?”
张阔有些招架不住,那架钢琴她从下午进门就看见了,摆在阳台处漂亮极了,棕色的,和客厅的米色装修很配,但她确实不是很想碰。
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也才晚上九点多,说睡觉简直太早了点,可张阔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拒绝,“还是不了,我今晚想早点休息。”
面前的沈照神色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好吧。”
张阔没出声,看着她推门出去,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又听见哒哒的脚步声,她抬头看,是拿着牙刷回来的沈照。
“谢谢啦。”张阔抬起手去接,握住牙刷柄部的包装,没拽动,她又使了点力气,有些割手,但还是没拽动。
沈照握住另一头没松手。
张阔仰起脸,暖黄色灯光洒在她脸上显得静谧,她顺着牙刷另一端的手臂看到沈照的脸,抿着唇有些不死心的样子。
张阔猜到些什么,没说话。
沈照开了口,“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吗?你曾经也拿过那么多的奖,你曾经也被好多人谈论,你曾经也那么喜欢弹钢琴,当别人在你面前弹琴的时候,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动动手指吗?”
张阔这回动了动手指,不过是轻轻拍了拍沈照的手背,让其松手放开了牙刷。
沈照见她没反应,又细数起了她的光辉岁月,然后语气有些强制性的,“姐姐你说话,什么感想?”
张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际上她没什么感想,于是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张张嘴,“军书十二卷,卷卷有姐名?”
她成功把沈照气走了。
-
洗漱完毕后张阔躺在沈照家的客房里,出于礼貌她没有去翻沈照那堆在角落里的书本杂物,且由于几乎每晚都会和小德聊天,生物钟基本上已经形成了,困也没有很困,只能像这样无所事事玩着手机。
她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门外微弱的淋浴声,客厅稍微有些吵闹的电视声,沈照练习时的琴声,还有她们偶尔交流的话语声,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寂寞。
她知道外面的温度是十几度,现在钻进被窝是正正好觉得舒服的温度,但她还要再裹紧一点才行。
倒也不是体寒,张阔猜自己是久违地感受到一点寂寞了,在这个与自己无关的房间里。思念与寂寞这东西差不太多,都是感觉自己是一个人的时候产生的,只是思念使人温暖,而寂寞使人寒冷。
这样的感觉在小德出现的时候才好上一些。
“我有去问老师有哪些人报名,但是老师说这个不方便透露哎。”
张阔听着小德汇报的进度,一时间脑袋空空,想不出办法。
“要不这样,”小德压低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又稍稍提高了一点儿,张阔猜测她又在宿舍走廊和自己聊天了,“我也去报名这个冬令营,你爸妈离婚是在过年之后吧?那么冬令营期间找到你应该也不迟吧?”
张阔瞪大眼睛,没想到小德还能做到这个地步。
“你觉得怎么样?”十五那边迟迟没发出声音,小德不由得催促道。
“小德……”张阔简直要泪洒当场,“你也太好了吧。”
小德“嘿嘿”一笑,显然也是很得意自己想出这个办法。
“对了小德,”张阔没忍住还是说,“这个天林音院的宿舍走廊还是挺冷的吧,你别感冒了啊。”
小德摸摸鼻子,“你怎么知道的?”
“一猜就能猜到啦。”
“那我下回多穿点。”小德的话忽然带了笑意,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对了对了,你猜我现在在哪呢。”有关改变过去的谈话已然结束,张阔翻了个身,语气短促,让对方猜。
“什么,你不在家吗……”“嘘——”
正疑问着,小德忽然听见耳边轻轻的“嘘”声,一瞬间像是真有阵风吹到她耳朵里似的,一下子胸腔空荡荡,比宿舍走廊的风还要肆虐些。
张阔侧耳去听门外的声音,大概是沈照起夜,开了灯经过自己房间门口。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关门的声音,外面没什么动静了,张阔才小小舒口气,“没事了。”
“你干嘛。”小德开口,声音闷闷。
“我怎么了?”张阔很是不解。
“你干嘛忽然在耳边这样。”
“我不是一直在耳边这样吗?”
张阔没懂她的意思,只耐心地询问,但小德那边没再作声,隔了几秒就继续和她说起先前被打断的话。
直到35分之后也没和十五提起自己的耳朵莫名痒痒的。
周边再次安静,张阔也静下来,平躺着直视天花板,忽然开始思考起冬令营报名的事。
如果小德也参与了的话,是不是还会有些事情发生改变呢?自己会在那个时候遇见小德吗?那么世界线会发生变化吗?
单说小德改变她的选择——张阔畅想起来,觉得有点奇妙——如果她真的在小德的影响下选择了跟于海华,是不是她本来就住在这个房间,躺在这张床上?
不过可能大家的记忆会出点差错吧,毕竟连接的记忆有滞后性,到时候可能需要法律证明一下?
那样的场景怎么想怎么滑稽,她不由得笑出声来。
那时候面前的这个天花板就不再陌生了,她想,于是又想到一些不太相关的小事。
她见过许多地方的天花板,礼堂的、教室的、阳光小区的、病房的、出租屋的、公司的……其中阳光小区里自己的那个小房间的天花板她最熟悉,因为二十多年来,她从出生有印象起就住在那里,小学初中高中离家很近,一直是走读,因此那是与她面对面时间最长的天花板。
小时候她和张秋实于海华一起睡,长大一点就开始自己睡,天花板从洁白崭新到起了蜘蛛网,有了裂纹,也一直与她面对面。
很多时候她自己一个人面对它,很少的时候她和张秋实一起面对它。
张阔想起自己手受伤之后回家的那段时间,临近过年,张秋实看见她的手,比她先哭出来,为了照顾她硬是要和她一起睡,半夜还要时不时醒来,查看她用过肘支具固定的手腕没有移位。
那时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觉得张秋实烦。
但后来再和张秋实一起面对同一块天花板,却是她在医院陪房的时候了。
张阔在黑夜里睁着眼睛,不再去想天花板,感到身下一股想上厕所的冲动,双手在床板上一撑爬了起来。
她没开灯,黑夜里适应久了忽然开灯会有点不舒服,张阔坐在床边摸索着穿上拖鞋,慢慢踱到门口,腿部感受到某种障碍物的时候,书本倒塌的声音已经传来。
糟糕。
张阔后悔地闭了闭眼。
一时间连尿意也没了,张阔摸到灯的开关,决定先把东西收拾好。
大致是这样堆着的吧?张阔一边看封面一边按照顺序叠好,都是些教科书,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她的手在翻到一本车尔尼练习曲时停了下来。
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所有钢琴生的启蒙教材,熟悉的红色封皮,纸张被练习得已经发卷发皱,右上角署名——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