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手不想弹钢琴 第18章 钢琴手不想掉简历

送走方圆后进入十月下旬，天气从某一夜开始忽然转凉，没有一丝预兆。

张阔捏着简历，乘着长长的电梯踏出地铁口，脚底有什么轻轻碎裂的声音，她移开脚，看见满地都是前一夜的雨水打落的栾树果，三片粉白的叶子合抱在一起，如同一个个小灯笼。

又或许是愿望陨落的孔明灯呢？她这样想。

张阔刚结束一个面试，面试官对她很满意，说是第二天给她通知。职位是一家传媒公司的人事，说实话她不是很满意这份工作，但是好像也揪不出什么错来，寻思着也许先做着吧，做着总是没有错的。

其实不该回林州的。张阔停在地铁口附近的水果摊，一边选水果一边想，回到林州后总感觉遇见的人和事都在扰乱她的思绪，让她怀疑自己的坚定程度是不是越来越低了。

“这个梨子多少一斤啊老板？”张阔掂了颗棕皮的梨。

“十六一斤，秋月梨，很甜的。”老板眼皮一掀，手就要去扯塑料袋帮她上称了，吓得张阔连忙放下手中的梨，转而去看其它水果。

好吧，既然回了林州还是好好在林州待着吧，毕竟房租也是一笔花销，不然连个水果都买不起。

至于其它的，不要再想就是了。

将一提香蕉递给老板上称后，张阔又将眼睛盯上了一旁的西瓜，手指动了动。

她不是会因为一次挑瓜失败就拒绝吃西瓜的人，那次在澜江她一个人把生瓜啃完，就在网上到处搜罗视频学了很多的挑瓜技巧，那段时间点开软件，首页几乎全是红艳艳的瓜在向她招手。

也许现在就是一个很不错的检验时机，张阔又看看插在瓜上的价格牌，居然还挺便宜。

看看瓜梗，摸摸瓜皮，再敲敲瓜身。

张阔有些激动地将挑好的西瓜捧起来，刚想递给老板，夹在腋下的简历就飘了下来，沾在下过雨的地面，阴天里白白的A4纸像是能反光。

这可是花了她一块钱的打印费啊，下回还能用呢。

张阔心痛地将瓜递给老板后连忙弯腰要捡，眼前却出现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将简历拾了起来。

张阔抬起头，没有掩饰眼中的诧异，“啊，是你，陈……”

“陈观。”面前的人笑笑帮她续上忘记的名字，穿着一件绿色的夹克，在阴天显得格外地亮眼。

“怎么总在下雨天遇见你。”张阔扫码付款，虽是问句但却是陈述的语气，显然没有想让对方回答的意思。

“也不总是下雨天。”陈观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意思？

张阔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接过水果又看回陈观，但陈观的眼睛已经落在了刚捡起的简历上，张阔忽然注意到她睫毛扫下的阴影里还有颗褐色的小痣，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时候张阔才开始有些手足无措起来，面上红了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之前陈观向她递来橄榄枝，自己没接就算了，结果现在去找工作还在人面前被抓了个现行。

陈观没看太详细，只粗略扫了一下，又帮她将简历上沾的雨水拂去，直直递过来。

她看到张阔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心下了然，“面试得还好吗？”

“一般般啦，就……”张阔捏住简历一角，提着香蕉和西瓜的右手被塑料袋勒得有点发白，她没什么所谓地扇扇那张薄纸，“也就那样，毕竟我总是擅长把日子过得糟糕啦。”

对方没有搭话了，她抬头看向陈观，发现她好看的嘴唇抿起，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

随后陈观身子向前一探，拎过她手里有点重的水果，直起身问，“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张阔下意识拒绝，想拿回自己的水果。

但陈观的话又进入耳朵，听起来如沐春风，“你应该很爱吃西瓜吧？薄荷西瓜拿铁，现在天凉了，今天恰好是最后一天上这款了。”

张阔犹豫了一下，手上轻飘飘的重量让她也变得有些轻飘飘，“要钱吗？”

然后她看见陈观缓缓挑了挑一侧的眉毛，似乎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不收你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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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大的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张阔坐在前台的高脚椅上，看着陈观撩起袖子，亲自给她做那杯薄荷西瓜拿铁。

大概是工作日的下午，店里没什么人，陈观身旁的小店员一边洗杯子一边偷偷往张阔这边看，被张阔注意到后朝自己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张阔趴在前台，手指无意识点击大理石桌面，现在这首是德彪西的欧石楠，上次来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居然没发现店里的音乐选曲都很合她心意。

“好了。”陈观往咖啡上洒下几片薄荷叶作装饰，把咖啡推到她面前的时候眼睛安静地落在她的手指上。

张阔顿住，停了下来。

她看向眼前的咖啡，虽然天凉但并不妨碍她喝点冷饮，冰块沉在玻璃杯的下方，水红色与浅青色交接，和上方的棕色拿铁形成一个漂亮的分层。

“好漂亮。”张阔轻轻感叹，用搅拌棒搅动冰块，喝了一小口，清冽回甘。

陈观微笑着接下夸奖，将制作台让给店员，坐到张阔身边，一双长腿支起，双手也像张阔那样搭在桌上，没说话。

张阔边喝边看正在操作咖啡机的女孩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自己没来咖啡馆的原因。

“其实——”张阔开口将陈观的注意力引来，“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来这里工作的，但是我感觉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打工人心态，没有那么多的热情，对比起一些人的纯粹，可能不会是个很好的店员。”

“这样。”陈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怕你自己会不认真吗？”

“唔，差不多。”张阔诚实地交代，“上班嘛，对我来说就是打个上班卡再打个下班卡，咖啡的话，需要再细心一些吧，我应该做不来。”

“你对咖啡有兴趣吗？”陈观忽然问。

这倒让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实来说，对于这种像做菜料理小游戏一样的事情她其实还挺喜欢，只是放到现实生活中可能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不多，有一点吧。”她最终还是承认道。

“那现在正在面试的工作呢？”

“完全没有。”面对这样一个和自己工作没什么关系的人，张阔摊摊手表情一垮，答得很干脆。

陈观看见她的表情一个没忍住，扶住头笑了，像是能看穿她的内心，“怎么有点兴趣的东西，你反而怕去尝试了呢？”

搅拌冰块的声音停住，张阔垂下眼皮，没有反应。

陈观又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纯粹的事情呢？一般都是从兴趣开始的吧？中间可能要经历很多，再想要只体会到那一种最初的感受应该很难吧？”

是这样没错，往往混合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张阔在心里说。

“像热爱这种东西，”陈观继续往下说，眼睛却没看她，而是停留在桌面的咖啡上，“后知后觉才能感受提炼出来的吧？”

是在看咖啡，还是在看手？张阔缩了缩手指，像被冰块烫了下似的，忍不住想。

陈观的睫毛颤动了下，继而看向她认真地邀请，“如果真的有点兴趣的话，不如来试一试吧，可能比单纯的上班要稍微快乐一点。”

要命，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张阔张张嘴，想象一下每天在浓郁的咖啡香味里工作，像玩游戏一样加入不同的材料，不得不说她的确有些心动。

“而且，”说到这里，陈观将头发往侧后方随意捋了下，眼睛弯弯地笑开了，“要是做咖啡对你来说真的很困难，你该抱怨的可多着呢，不至于到头来还要抱怨自己不够热爱吧。”

张阔怔怔地看向她，那目光温柔，让她想起了自家阳台前的那棵大树，在她弹钢琴的时候总是寂静无声，而在她放学经过时，又总是于夏日摇晃叶子，送来清凉，那眼下的小痣也像是树干上纹路的一个小结，不知道摸起来是否也像树干那样粗糙。

当然不会吧？张阔打住想法，在心里嘲笑自己。

她不敢露出更多表情，怕陈观看出自己的胡思乱想，在脑中追到正题，“那工资的话……”

陈观十指交叉，却并不是上位者的姿态，“如果你想，我们可以现在谈一谈。”

“需要简历吗？”张阔忽然想到。

“不用那么麻烦。”陈观嘴角噙着笑意，眼睫半垂，指了指她手里带着泥点的A4纸，“给我这个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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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阔推开玻璃门离开的那一刻总感觉有什么不太一样了，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轻松了许多，回家的路上一脚一个小灯笼，三瓣叶炸开的声响像是在放小小的烟花。

大概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工资待遇都还不错的工作吧？她美滋滋地想。

至于下午买的西瓜，晚饭结束后她切开了它，红红的瓤，籽几乎没有，连带着流出甜甜的汁水，何加焉只吃了一块，剩下的她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将它们的结局安排得好好的，有几块切开吃，还有一半用勺子挖着吃。

这样的喜悦一直维持到了晚上也没有停止，张阔洗完一个舒服的澡，在床上翻来覆去，小德的呼吸声响起的那一秒她就等不及叫她的名字：“小德，我找到新工作了。”

小德，我知道不纯粹也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