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阔姐!”林州火车站的出站口,张阔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墩子上等人,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称呼,转过头,正是方圆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张阔扬起一个笑,跑过来的方圆一时间没刹住车,和她撞了个满怀。
“阔阔姐你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有多难熬……你走之后我都没人一起吃饭,每天的客户也很神经,学校里的毕业论文也要开题了,昨天交上去的综述还不知道老师给不给过……”方圆被她从身上无奈地扒下来,然后双手紧抱着她的手臂哭诉自己最近的遭遇。
张阔的右手手臂被抱得热烘烘的,但也没再抽手,一边听着耳边的哭哭啼啼一边拖着满身怨气的方圆去推一旁被冷落的小行李箱。
其实自从她辞职后方圆也没少来给她发消息,方圆正在抱怨的东西其实手机里她就知道了。
前段时间的十一假期,好不容易公司放假,方圆还得在学校里改那一直被批的开题报告,眼看着昨天刚成功提交上四稿,方圆就按照和她商量好的,和公司请了四天的事假,一秒都不耽搁地跑到了林州。
“要是还在公司待着我真的会死掉的阔阔姐,就是少了几天工资感觉很可惜……”方圆嘴巴一直没停过。
张阔有些无奈地笑笑,但也空不出手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月初来的话人就不是这么点了,你十月中旬来,也算是错峰旅游啦。”
“也是也是。”
方圆一副“赚大了”的表情,深深嗅了嗅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桂花味道,脚下道路两侧的桂树一直延伸,地铁口处的栾树高高耸起,枝头开着烟粉色的花,午时的阳光从树叶与花的缝隙洒下,落在行人脸上,秋高气爽。
原来这就是阔阔姐生活的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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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的香味在到达阔阔姐的小区后变得更加浓郁,方圆一时没忍住,停在原地狠狠吸了一口。
“怎么?”张阔转过头,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方圆神色陶醉,“阔阔姐,你们家小区也太好闻了吧?”
“是吗?”张阔也静下来感受了一秒,意识到方圆说的是种满小区的桂花,“澜江不也种吗?”
“澜江可没这么多啊阔阔姐。”方圆羡慕地上前挽住张阔的臂弯处,像是想起什么,“我上网查了一下,林州的枫叶好像也红了,感觉……”
方圆忽然没了声音。
正当张阔疑惑时,方圆凑近了小声地说,“阔阔姐,刚刚走过去一个好好看的女生啊。”
张阔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扭头去看,随即了然,可不是嘛,何加焉。
她又想起昨晚和何加焉请假的场景。
“我有个事。”张阔夹起一片苦瓜开口。
何加焉颔首,递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这几天我想请个假可以吗?因为有个朋友要来林州。”张阔解释道。
随即她看到何加焉手上的筷子停住了,眉头稍稍压了下去,连鼻子也皱了皱,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最后她走的时候好像还有点不满的样子,但张阔可不想管那么多了。
这段时间每天中晚饭时间都待在一起,张阔对于何加焉的认识也更深了一步。她发现何加焉的礼貌还真不是装的,甚至偶尔在厨艺方面还能感受到一点谦逊,只是有些东西像是扎根在一个人身上的一样,大多数时候何加焉的礼貌可能只是因为不在意,因此常常带有一丝说不出的傲气,而你越和她亲近,就越能察觉到她有点别扭的较真,比如一直问她煎鱼为什么变成了鱼汤,这次的豆腐为什么没上次的稠。
因为煎鱼没煎好,因为盐巴放多了。
何加焉似乎很不能接受轨道之外的东西。
最近别说讨好感这种东西了,张阔别被她气到失语已经是很大方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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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的假期不长,今天来大后天走,于是把行李放在家里后两人就出了门。
“我的天阔阔姐,这个汤也太好喝了吧!”方圆被她带到一家当地人爱去的苍蝇馆子,全都是些林州的家常菜,好吃还便宜。
“你慢慢吃,咱们今天下午可以去逛逛公园,我再带你去坐一次林州的超长日落缆车。”张阔无缘由地来了点东道主的气质,又给她加了一匙店家自制的酱,“加上这个更好吃。”
“这个假请得别太值了……”方圆两手扒住碗缘盯着她,张阔简直要幻视出一双蛋花眼。
“本来我还在想要不要和朋友就在澜江玩一下算了,还好来找了阔阔姐……”方圆感叹道,“说起来,阔阔姐你辞职后有出去玩过吗?”
“没有啦,一直在家呢。”
“欸?没和朋友一起出去走走吗?”方圆微微睁大眼睛,她还以为阔阔姐可能会去散散心。
但张阔只是夹了块糯米排骨,笑了笑没有回答。
其实说到朋友,张阔甚至都没想过方圆会来找自己。她的朋友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还都是阶段性的,目前的阶段姑且可以有方圆和沈照,非要说的话其实小德也算一个,只是不存在于她的时空而已。有时候她也很疑惑自己性格也不算差,怎么会都没有可以平时一起出门的人。
反而细数从小到大的经历,张阔其实人缘很不错,小学的时候班上玩游戏会叫上她,上课传小纸条少不了她,她也经常和朋友一起甩着书包狂奔回家,大概是三年级吗?从她开始学钢琴起,课后的时间往往属于钢琴,渐渐地她们在学校门口就开始说拜拜,张阔走向琴行,背后的几个女孩一边议论着上课的趣事一边并肩去往文具店。初高中的时候她上的不是音乐学院的附中,而是小区附近的普通中学,她遇到小学的同学,但小学同学有更亲近的朋友,于是她也交上新朋友,她和她们在被窝里交换秘密,然后相约以后要一同去往哪里,最后却连同学录都不再翻开。大学的朋友集中在宿舍里,大家互相带饭,帮忙通知课后作业,在群里提醒老师点名,可毕业后那个四人群却不再有通知铃声响动。
张阔明白有些东西是需要主动维系的,所以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二十多年里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汇集与离散,明白恰当的时候遇见的人只需要过好当下就好了,因此当方圆主动来找自己散心的时候,她还以为对方是在说客套话。
不过小德那边,张阔心想,因为今晚要和方圆一起睡,自己倒是不能和她说话了。
“今天逛的公园附近好像新开了一家松饼店,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味道。”张阔看着方圆大口吃饭的样子,忽然想起来熬夜刷到的攻略,轻拍桌子说道。
“喔!好——”方圆激动地点点头,拍桌子的声音比她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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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阔没想到自己只是在家待了十几天而已,体力居然差到这种地步,一个下午的时间,最后要从缆车终点走到地铁口的那段路,张阔觉得自己的脚趾都有点想集体罢工的意思。
“耶耶耶,阔阔姐又亲自下厨,我真的想这口好久了。”行走在阳光小区内,身边的方圆拎着一堆刚从菜市场买的菜,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
张阔对比了一下两人的步伐,一个看起来还能跳,一个已经恨不得有个担架把自己送上六楼了。
果然二十岁和二十五岁还是有点区别的吧?张阔心里两行清泪留下。
刚打开门,方圆就钻进厨房自告奋勇帮张阔洗菜,她掰开青翠欲滴的生菜,水流打在叶片上落进水槽,看起来很有食欲。
“对了阔阔姐,”方圆想起来自己忘记的计划,“听说林州的云间山枫叶红了……”“笃笃笃。”
两人听见敲门声,面上都露出疑惑。
“我去开吧阔阔姐。”方圆见她还在切姜丝,甩甩手上的水去玄关。
没点外卖呀,谁会在这时候来敲门呢?方圆拧开门把手,看见站在门外的人朝自己笑了笑,夕阳只剩余晖,却仍然对她毫不吝啬,从楼梯拐角处的镂空窗台洒进,勾出她的轮廓,帅气且棱角分明的。
方圆微微张口,掩饰不住讶异。
是中午在小区里看到的那个女生。
“你好。”何加焉站得有些倦了,先开了口。
“啊……有什么事吗?”方圆反应过来,瞪大眼睛语气严肃。
“张阔应该在家吧?”她一副很熟稔的语气。
方圆愣了愣,于是有些犹豫地转头朝向厨房的方向,“阔阔姐!”
“是谁呀?”张阔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出头来,看见门口的人没忍住挑起眉头,又缩回去洗了个手才走过来。
“怎么了吗?”张阔站在方圆身边问门外的人。
这时候何加焉却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抿着唇然后憋出一句,“我手机没电了,来你家充个电。”
“那你家里……”
“没电费了。”
“那你可以去物业……”
“不让进算了。”何加焉脸色莫名有些发红,忽然向后退了一步,但张阔“哎”了一声止住她的步伐,“没说不让你进,充电线在沙发上。”
原来阔阔姐和她认识啊,方圆站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气氛有些诡异。
张阔有些搞不懂她想干什么,可能是已经交完电费了还没来电,但是又急着充电吧。
等人低着头走进来,张阔把手指向方圆向她介绍,“这是方圆,和你说过的,我朋友。”
然后把手指向何加焉,面向方圆,“这是何加焉,我邻居。”
随即张阔想到厨房还在处理的菜,问平时也在这个点吃饭的何加焉,“你吃过了吗?”
何加焉头一次很顺着梯子往下爬,摇摇头。
“啊,可以一起的。”方圆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问题。
张阔隐晦地用眼神再次向她确认,得到方圆更用力的点头才看向何加焉,“那要不,一起吃饭吧?”
请的假怎么像白请了一样。
张阔走到厨房,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算了,就当打白工,添双碗筷的事情啦。
正把葱姜蒜那些配料切好挪到一边,张阔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骗我。”
刚打算进来帮忙洗菜的方圆听到这句再次瞪大眼睛,她的感觉果然没错,于是带着一堆胡思乱想往沙发走,脑中迷迷瞪瞪地往下一坐,坐到一个硬物。
她往屁股下一摸,是那个女生的手机。
欸?这不是很多电吗?
她看向厨房。
厨房里的张阔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何加焉隐隐带着控诉的眼睛,脑中还在偏移,她今天穿了件棉麻的短袖衬衫,奇怪,她怎么这么多棉麻的衣服?
何加焉看对方没回答,继续说:“你不是说你请假吗?为什么在家吃饭?”
何加焉知道自己这句多少有些太没道理,但她就是忍不住。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忽然被告知这几天都没法给她做饭了,于是今天中午她就点了份外卖,但是讨厌的是,她发现自己在面对往常常点的那家外卖时居然没什么胃口。她忽然来了气,打算下楼买点别的吃,却看见张阔被一个女生挽住手,还装作没看见自己的样子,连招呼都不和自己打。
装作没看见也就算了,她主要烦的不是这个,而是整个下午为这么件小事而胡思乱想的自己。
到了晚上的饭点,她听见从601传来的欢声笑语,居然在想为什么你能给她煮饭却不给我煮饭。
这很不对劲,于是她敲了门,说了拙劣的谎。
张阔要是知道她怎么想的一定要再次被气到失语,因为中午她走过来的时候,张阔真的没看到。
我是什么炊事班的姑娘吗?张阔听见她的质问,张张嘴,反而有些质疑自己,“不冲突……吧?”
但何加焉也像泄了气一样,没说话了。
张阔这一刻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
而吃饭的时候这种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饭桌上方圆夹起一颗虾,兴致勃勃提起自己第二天的计划,“阔阔姐明天你还是休息一天吧,我感觉我可以自己去逛逛林州音乐学院和圆叹寺。”
圆叹寺确实是林州比较出名的寺庙,好像拜事业还挺灵的,张阔嘴里塞着饭,说起话来有些含糊,“好好好。”
然后她伸筷子去够蒜蓉生菜,看到那盘菜前的何加焉冷淡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有点奇怪……张阔顿住,是这样的,和她一起吃了几天饭,张阔其实已经认识到且稍微习惯了何加焉身上那种友善的冷漠感,但是那种感觉只会让人感到疏离,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让人觉得有点冷。
怎么了?方圆像是也感受到了这种怪异,眼神示意她。
不知道。张阔扒口饭,给方圆递了个眼神,你别管她。
这时何加焉抬眼看向她们俩,转而去夹菜,倒是一副很正常的样子。
听起来不过是个连张阔的母校是林州音乐学院都不知道的人。她低下眼睫,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