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拿到一号的雾忱儿后悔莫及。
她是疯了才会趁着早操休息时间到清晖楼的自助机器人那儿取号。
取就取了,没想到还是“一号”。
拿到号码牌,机器传出一道熟悉男声,贴心叮嘱她:“忱教官,晚上十点入夜,夜深人静不会被打扰,到时欢迎你来医务室寻我。”
看到号码牌的第一眼,她扬起手臂作势要将号码牌甩回机器人嘴里,手臂却怔在半空中迟迟没落下动作。
她想,这不就是她的目的吗。
所以她并没有去找楼津渡,反而头都不回地离开了清晖楼。
从清晖楼到崇德楼需要走一段很长的木桥。
锦鲤跳出水面扑通扑通。
咯吱咯吱的木板声吵得她难以平复心情。
到底你在恼什么。她问自己。
问了一路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尽管郁结,可到了崇德顶楼,雾忱儿还是很小心地敲了三下办公门。
“进。”看到来人是她,中年男人和悦地笑了声,“橙子来了,随意坐,等我两分钟处理一份加急文件。”
“好的义父。”
她不是港城本土人,是内地人。
从小跟着父母在军队大院里生活,祖上两代从军且父母身居高位备受国家重用。
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她自然想承传父母功勋,将来也保家卫国夺一番战绩。
所以,她八岁便开始参加军队的魔鬼培训,十岁能独立完成领导交派的秘密任务。
读书、武艺、谋略样样精湛,却在十八岁的一次狙击任务中意外丧失所有,独身一人漂泊到了港岛基地。
连志城是陆军基地的负责人,与她一见如故于是收她为干女儿留在身边重用。而今她刚二十八岁,就已经军衔中校功勋无数,始终追随父母足迹将大爱教诲铭记于心。
甚至,牺牲小爱。
签完字条搁下笔杆,连志城抽空抬头:“任务进展如何?”
雾忱儿不敢隐瞒,于是将这两日实情如实回答:“回义父,他应该对我有所松懈,随时可以开始下一步密令。”
意料之中,连志城“嗯”了声,起身倒茶:“不急。”小酌一口,他走到沙发坐下,向后一靠,“橙子啊,你觉得楼医生他人怎么样?”
“……”真不怎么样。
但她没把心里话吐露出来。
她摸着眉角疤痕,眼睛瞥了瞥右斜下角,特难为情:“一般。”
“嗯?怎么一般?”
是长相不和你意?
还是你早已心有所属?
“形容不出来,”雾忱儿说,“总之,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楼津渡的资料中提到过,他在港城医院短短五年就成为最受病患青睐的年轻医生,单身二十九年身心干净更是全院女生眼里的香饽饽。祖上三代从军从政,身世清白又是豪门世家。一旦有人将半只脚尖踏进楼氏,后半辈子算是不用愁了。
可条件再好,在她看来,楼津渡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空壳。
“既然楼医生在你口中那么不堪,不妨跟义父透漏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二十八岁该婚配了,连志城的言外之意是。
但雾忱儿对谁都没那意思,态度冷淡:“义父,我没有喜欢的人。”
“诶不对啊,小许老师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您也说了,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哦。”
连志城眯眸抿了一口热茶,长叹一声:“听你这么说,我也算是放心了。”
“既然如此,你就放手去做,有义父给你兜底不用担心后果。”
但……他话锋一转,神情堪忧,“只是孩子,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一旦任务出现无法扭转的局势,一定要告诉义父,完不成也没关系……”
“连队。”雾忱儿打断他,语气笃定而义正词严,“我一定会完成任务,还师父一个公道。”
好吧。连志城点了点头,欣慰看她终是不再劝阻:“下个月的联谊会或许是你接近他的好机会,要不要给你放假去港城买两身像样的礼服?”
“不用,”她说,“两个小时就够了。”
*
搭船离开港岛到港城海岸最快也需要半个时辰。
海域很大,风景很美。雾忱儿坐在船板,双臂向后一撑、脑袋微微抬着看。
入眼是一片宽阔蓝天,和熙攘白云。虽是多云的天,却也意外好看。
她并未察觉。
船舱有个男人陪她一路。
从港岛到港城,从基地到商场,他从未离开一步。
玻璃橱窗映出女人愣神倩影。
她目光所及是一对情侣模特。
女生着一袭宝蓝色长裙,V领吊带摇摇欲坠,胸口的一颗蓝眼泪钻石闪烁耀眼,腰部镂空掐得紧以至于背部是一整个留白,鱼尾裙摆仿若一朵含苞待放的妖姬玫瑰。
而此时此刻,她只觉得,那是一件“漂亮宝贝”。
她想拥有它。
于是,她买了。
结完账,柜台一颗蓝钻吸引她视线。
图案是一朵小鱼,戒圈为波浪形状,好像鱼儿自由嬉戏在海洋世界,一下子戳中她心脏另一面。
销售小姐注意到她,主动过来搭话:“女士是想买首饰搭配刚才那件礼服吗?”
原本是的。
但视线下瞥看到价格末尾的零,雾忱儿不留痕迹地摇了摇头:“不了,首饰碍事,影响子弹出膛的速度。”
口是心非的女人罢了,销售只是笑笑:“没事,欢迎下次光临。”
她几乎是恋恋不舍地离开。
逛完一圈她又有些后悔。
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越是想买什么,当即就应该买下。完成任务也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或许前脚刚走出礼服店,想要的宝贝跟着就会遇到属于它的主人。
追悔莫及,她还是重新回到礼服店。
等来的不意外是销售小姐的一句“不好意思,那枚钻戒已经被买走了”。
“好吧。”难掩失落,想想她还是问,“买者是女士吗?”
“不是哦,是个长相帅气的男士。”印象深刻,销售小姐笑猜,“他应该是准备和女朋友求婚,顺带还买走了橱窗那套宝蓝色男士西服。”
她顺着方向看去。
果然,被买走了。
好吧。她只能,祝那对新人幸福。
垂头丧气走出礼服店,猝不及防之际,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擦撞雾忱儿肩膀,之后从她眼前快速跑过去。
她嗅觉灵敏,善于观察,一眼便看出那人绝非善茬。
与此同时,花衣大妈气喘吁吁地停在她眼前,一屁股赖坐在地上撒泼哭闹:“救命啊救命,没人性了啊,那么大的小伙子居然连我这个半老徐娘的东西都要抢。”
她这人就是嘴硬心软,任人撒娇两句她就能不由分说地跑去追拿盗贼。
百米冲刺貌似还没人能比她快。
从小巷近道穿出马路碰巧撞上顾尾不顾头的胡子大叔。
“老子劝你,别…别管闲事。”
那人支吾警告她,没有一点威慑力。
她唇勾了一下,左手指尖插.入右手五指之间举起来伸了个懒腰,完全步伐轻松,逼.近那人:“别紧张,让我帮你松松骨,下半辈子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你…你…你别过来……”
大叔吓得连连后退,咿呀乱叫,仍抓着大妈的鳄鱼皮包不撒手。
眼瞅那人快退到车辆疾驰的马路,一道持重男声插入他俩之间分散雾忱儿注意力:“忱教官,我来帮你。”
是——楼津渡。
男人挡着她,高峻黑影令雾忱儿眼前一黯。她“啧”了声,拦臂推开男人:“滚一边待着去,你分得清手术刀和军用匕首吗?”
在她眼里,楼津渡就是个庸俗且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医生。
英雄救美?算了吧,她追着胡子大叔连跑三条街都不带喘一口气。
期间,她回头看了不止一次,压根没看到楼津渡穷追不舍的影子。
他不会出事了吧?
一下子打住脚跟,雾忱儿侧身张望人潮不断的古旧马路,恍惚间似乎听到后面有人喊她:“忱教官。”
她意外回头。
男人一只鞋底踩塌胡子大叔肩背,眉峰凛冽五官凌厉,却弯着一双狭长的眼笑:“港城我比你熟,输给我不用觉得丢人。”
“……”她莫名想笑。
楼津渡眼尖,有些不可思议:“刚才,忱教官是笑了吗?”
她僵住,唇角下抑:“楼医生近视,怕是看走眼了。”
说着,她越走越近。
盯着女人眼睛,楼津渡耳根泛红,瞥开头,脚底用力一踩:“打算怎么处理?”
“这是港城,你的地盘,”给足男人面子,雾忱儿单手叉腰低头说,“自然是交由你来处理,报警或是训诫,都依楼医生好了。”
“休想动老子。”大叔突然使劲挣脱束缚,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雾忱儿迅速抬起左臂抓着大叔右手,动作过快,锋利刀尖划破她白皙手腕瞬间裂开一道两厘米长的血口。
下一秒,她抬脚猛地一踹男人小腹,走近两步抓着男人衣襟、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反手扣压在电线杆前。
楼津渡甚是配合,拆开礼服包装袋的绳子递给雾忱儿顺势接替她摁着男人肩膀。
拿到绳带的第一时间,雾忱儿不假思索地将大叔和电线杆牢牢捆作一体,五厘米鞋跟踩着大叔小腿,神情冷淡地空出一只手拨打港城当地的报警电话。
女人左臂划痕清晰可见,楼津渡眉头下意识拧了一下:“你受伤了,伤口必须及时处理,否则……”
“无碍。”她习惯身上带伤,这么小一点划痕不足挂齿。
拿她没办法,楼津渡叹了一口气,单手抄入裤兜取出一块蓝墨扎染的干净手帕。
他动作轻柔地把着她寒凉手臂,第一次和女人近距离的接触令楼津渡脖颈爆红,他几乎指尖颤抖地包扎着伤口。
是医生吗,手这么抖。
眼睁睁看着手臂被系上一个蝴蝶结,雾忱儿打心眼里有些嫌弃,很快抽回手臂:“楼医生少女心挺浓,甘拜下风。”
不是。
女生不都喜欢蝴蝶结么。
“……”楼津渡咳嗽了声,忙解释,“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会喜欢。”
她也不恭维,实话实说:“一般。”
其实挺丑的,想把手直接剁了。
直到警车带走嫌疑犯,楼津渡才从尴尬氛围中抽回思绪。
“那个,”他实在难为情,却还是咬牙提议,“送你去医院吧,我帮你认真包扎一个?”
提到医院二字,仿佛被人触碰心底最深的那道防线。雾忱儿倒吸一口凉气,捧着受伤那只手臂一改寻常冷漠,嗓音打颤完全痛苦:“好疼、好麻,使不上劲了。”
她颓势地跌向楼津渡。
眨眼间的一声尖叫,她身子轻悠悠地悬在半空中。
男人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很紧很紧:“我送你去医院。”
虽然好心,但是,她窝火憋气:“楼医生,我是手疼,不是脚断了。”
你至于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