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警车呼啸而至,这条贫穷破败的石头路上似乎总是滋生着罪恶,而这一次,性质同样十分恶劣。
梁胜今天不值班,但她依旧强烈要求和队长一起出警。一连半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梁胜担忧极了,但也只能强行按住心底的焦灼,没有告诉警局里的任何人。
因为凌逍曾经告诉过她,“你可以相信我”。
所以,她选择放手一博,相信自己的同伴。
那天月色下的告别,凌逍的话是那么微妙,就仿佛是早就预料道、甚至是安排好了结局般,留下轻柔的叮嘱——
不要继续调查。
一个月后的那一天,警方会收到电话,而所有的一切,都将在那时水落石出。
现在,梁胜几乎能够肯定,凶手就是李耀成。尽管还没有找到尸体与凶器,缺乏足够物证,但这起悬置已久的失踪案,至少有了可以真正追踪的嫌疑人。
可是,凌逍为什么在提供了帮助后,又拒绝警方继续调查?
还有所谓的将来的“那一天”,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梁胜心有不安,只得压住这些疑惑,快速佩戴好警具。队长在一旁提醒她:“小心点。”
然后冷峻的男人开始低声咒骂:“我倒是要看看,当爹的还能对儿子下手?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啊,真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感情吗。
梁胜不禁怀疑起来。亲情,友情,爱情……有那么多被定义的名词,可是到底什么,才算是一个人真正的感情?
而李耀成,那样聪明而残忍的孩子,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者说,他真的具有作为普通人类的感情吗?
两人跑下警车迅速冲进院子,举枪大喝“不许动”。却见朦胧月色下,小院里一片狼藉,石桌和摇椅倒在一边,到处是飞溅的玻璃碎片。李英正滚在地上惨叫,手腕软绵绵地竟然是折断的模样。凌逍冲两人笑眯眯招招手:
“警官们,来得很快嘛。来业绩了!”
而一旁的李耀成,则是怔怔地摸着脖颈。清瘦的少年,单薄得像一张惨白的纸,被一丝浅浅的红色晕染开,默默地立在小院一隅。
梁胜脑中乱哄哄的。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各种画面,一会儿是少年狭小的房间和堆满的书籍,一会儿是那一夜紧迫到窒息的对峙……纷纷乱乱。
最后,却又落在了触目惊心的笔录,落在了监控中程小樱最后一次明媚的笑,落在了程小梅绝望划开的手腕上。
她定定神,上前一把手铐扣住李英,转头问李耀成:“没事吧?”
只是梁胜却没敢看向这个可怕的少年嫌疑犯。心绪过于复杂,她只是盯着凌逍,那目光似乎在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逍想了想,非常简要地总结道:
“我打算和这个人渣离婚,他无能狂怒。大概是觉得打不过我,所以拿着凶器去砸儿子脑袋,幸好被我及时挡住了。”
又指了指地上的半个酒瓶子,尖锐的玻璃片微微反射着光:“凶器就是这个。”
李英被捏碎了手腕,痛得钻心。此刻,又看见熟悉的制服,酒彻底醒了。
他拼命哀嚎起来:“家里的事,用不着警察!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喝多了,她又突然说什么离婚……”
“教训下媳妇孩子的事,怎么能算犯罪呢……”
“少给我拿家庭当挡箭牌。犯罪不犯罪,有法律定义,轮不到你瞎逼逼。”
凌逍又不轻不重地踢了李英一脚,然后顶着队长复杂的目光,泰然自若道:“嗨,夫妻之间踢一脚的事而已,这个嘛,警察叔叔顶多教育教育我,对不对?”
李英:你双标,你牛逼!
警方这边光凭一方说法肯定无法确定情况。当事人儿子也似乎受到了惊讶,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完全看不出是想配合警方工作,还是希望此事就此私了。
队长只得先把李英铐进警车,其他的先去医院骨科急诊完再说。
借这个功夫,凌逍一把拽住了梁胜,快速走到警车一边,避开所有人。
梁胜被一把拽到旁边,两人挤在车后面的角落里。梁胜还一脸蒙圈,却听凌逍极其严肃地坦白道:
“院子里面有最新款微型监控,在矮墙上被树叶遮挡起来,是我前几天偷偷安装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李耀成。”
“李英这个事,明后天我先和他去一趟民政局离婚。然后你们必须刑事立案,监控视频我会到时候提供给你。我可以保证,他刚刚是真的想要伤害李耀成,或者说,激情杀人。”
“哦对了,他赚的钱来源不明,似乎有买卖毒品的行为,那天李耀成举报的内容,怎么说呢,估计还真有这回事。你们记得细查一下啊,不把这个人渣扔进去我不放心。”
梁胜沉默片刻,总觉得这一连串的安排,似乎都与程小樱的案子有关。她不由反问:“你为什么偷安监控视频?有什么打算,可以告诉我吗?”
是……想要监视李耀成吗?
可现在证人证言、不在场证据,一切罪证都指向李耀成……只是缺少了尸体和凶器。她现在完全可以将一切信息上报队长,或许专案组也有机会再度成立——她知道,队长也从未彻底放过下那个案子!
凌逍沉吟不语,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李耀成身上。
这名少年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对外,他从来都是完美而可怜的受害者,正慢慢对队长说着“我妈妈先打了爸爸”“我没有看清爸爸是怎么动手的,可能妈妈也看错了吧”……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大概是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进监狱的。或许,可能这将成为处理麻烦的污点,又或许——
他希望留下这样的一个人,去制衡自己的母亲。
哪怕刚刚一瞬间,不知为何,他产生了一丝连自己也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可人并不是一瞬间就会变化的。屠夫在举刀前或许曾动过一丝恻隐之心,可最终那刀,仍会按照原定计划落下去。
凌逍严肃问道:“梁警官,你知道李耀成的生日吗?是15天以后。”
梁胜一愣:“所以?”
“不满14岁的未成年人,对于一切犯罪都无须受到刑罚。奇怪吗?不,并不奇怪,从古至今都有这样的规定。而之所以这样规定,正是为了在惩治与保护中实现平衡。哪怕偶尔有例外,但这种例外并不能代表整体秩序的打破。”
“而李耀成,在作案的时候,年仅12岁。法律的公平与残酷正在于平等地对待每个人。是,他的心智与残忍远超出普通的孩子,甚至超出了你们警方的所有人。可哪怕是在今天,在距离14岁生日仅有两周的时候……就算他亲手杀了我,也难以受到刑法的惩罚。”
梁胜当然知道这样的规定。或者说,她早已在工作第一天就将自己神圣的使命烂熟于心。
虽然连她自己都开始隐隐怀疑,但梁胜仍按下那复杂的心绪,坚定摇头:“李耀成最终是否受到法律的制裁,是检察院和法院决定的事情。我要做的,是揭开真相,给小梅一家彻底的交代,仅此而已。”
“你说得没错,法律或许有滞后性,现在青少年成长得如此快,他们比以往更早就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但我们每个人,正因为生活在稳定的规则之下,才拥有了相对平等的自由。”
梁胜苦笑一声,声音隐隐充满期盼与苦涩:“也许未来法律会更迭,我所处理的少年犯案件,会给受害人家属一个真正的交代……但,也许要对小梅说抱歉,现在这个案子,我能做的,大概只是尽力还原真相而已。”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无法评判对错的事情,也有太多的无能为力事情。
可是她相信,只要自己为了每一个案件、每一次正义去努力,做好她的职责……
这个社会,就总是会一点点变得更好的,对吧?
凌逍不由笑了起来。
她很少用这样欣赏的目光去静静注视一个人。就像看到了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在漫长的路上。
而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才变得更加热烈,明亮。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梁警官。”
“你有你的路,而我也有我的任务。我们的最终目的是重合的,可是各自的路,只有自己才清楚结局。”
凌逍闭了闭眼。
她似乎一开始就下定了某种决心,此时此刻,依旧是轻松自若的。可是梁胜总觉的,那是一种几乎预见结局的,浅浅的悲伤。
“梁警官,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实现某个人的愿望。”
“请你相信我,暂时先不要继续调查那个案子。”
凌逍不由笑了起来,极轻地,摸了摸梁胜制服上古朴庄严的警徽。
“如果法律的更改,是因为某些震动社会的历史性案件才引发所有人的重视思考。那么,就让我成为这个开端吧。”
“梁警官,请你那个时候不要伤心,也不要害怕。因为我的命运已经注定,我所能做的……”
凌逍道:“只是在命运一点点的范围内,尽我所能而已。”
……
警方要带李英先去医院急诊,李耀成和凌逍则一会儿去警局做笔录。短短一年时间内,这户人家似乎一直在和警方打交道,街坊们议论纷纷,但无一例外地,都是同情李耀成的。
李耀成一一谢过邻居们,面色惨白却仍旧礼貌。他捂着小小的伤口回到院子里,飞快地抬了抬眼。
大门锁上的一刹那,他忽然变得极其冷漠。
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定,方才一瞬间的悔意值波动似乎只是错觉,就像是微不足道、不足以影响的全局的小小变动,很快被忽略了。
李耀成缓缓踱步上前,接过凌逍递过来的笔。
哂笑一声,随手扔掉。
“妈妈。”
他的眼神是那么黑,此刻在月光下,仍有触目惊心的浓墨从中散发,染透整个黑夜。
李耀成一字一句道:
“妈妈,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所以……请不要让我做为难的事情。”
凌逍不以为然:“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
李耀成深吸一口气:“妈妈,维持现状吧,这样对谁都好。你留下来,我们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吗?”
“我……不太希望换一种处理方式啊。”
凌逍认真听着,耸耸肩:“那好吧。”
她似乎又一次在李耀成面前妥协认输。眼看着任务二还剩一半的时限,而凌逍又忽然搞幺蛾子,系统不禁佛了。
【你刚刚和梁胜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快告诉我,一个月之后,你究竟要做什么?】系统问。
凌逍想了想:【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李耀成要做什么。我只是很早之前就猜到了而已。此刻,更加能够证实我的推测了。】
【那他要做什么?】
凌逍说:【还记得任务世界来的第一天,我说过现有规则里面有很多微妙的地方吗?】
系统半信半疑,调出记录。然后它发现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凌逍就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她偏偏进入了王燕红这具身体,又为什么设定了一个月的任务时限?
如果没有在一个月内完成任务,那么宣告失败,自动脱离世界。可是,为什么规则中,还有完成任务后,可以“选择”脱离世界的选项?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凌逍冷笑起来:【很简单。】
【怎么才能让杀人犯在一个月内感到彻彻底底的后悔?不,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所以一个月并不是真正的时限,完全可以选择不彻底脱离世界,慢慢等待悔意值填满。】
【任务之所以限定了一个月,不是因为我能做到,而是因为——】
系统:【因为?】
李耀成静静地凝视着凌逍,似乎在评估这句回答的可信度。现在他已经彻底确信了,眼前这个人,的确并不是从前的那位母亲。但他并不能够确定,这个人是否会成为……他的阻碍。
“妈妈,我相信你的选择。我欢迎你继续追查小樱的案子,不过希望您不要找错了方向。”
“因为有些事情,无论怎么追查,都是徒劳的。”
所以,他在认真思考着——
【因为,任务结束那一天,正是“王燕红”的死期。】
她的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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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少年犯(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