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晴时,白狮如约带谢珩去了山顶。
薄雾缭绕山间,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在潮湿的树叶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带动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幽魂低声絮语。
谢珩身体恢复了些,不愿意像上次那样让白狮用人形背着自己走,但是山路崎岖难行,他拖着四肢的精铁锁链,不一会儿就精疲力竭,呼吸逐渐急促。
少女停下来回头看他。阳光洒在她的肩头,银白色的长发堆积如云,被风卷起的发丝被阳光染上金黄。
她虽没有面露不耐,谢珩却也知道自己扰了她的兴致。
“不然......”谢珩喘息着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你叼着我走可以么,就像你们平时搬猎物那样。”
少女摇摇头,像看智障一样地看他:“搬猎物么,有时候猎物被我那样搬回洞里就只剩下半只了。”
而且你看着挺嫩挺好吃的。她咽了咽口水,没有把后面半句话说出口。他们一般不吃人,人这种生物虽然单打独斗不太行,但是确实难缠。
小时候听当时的狮王说,千万不能招惹人类,在狮王小的时候,有只母狼饿极了去山下的村庄偷了几只圈养的肥羊吃,连累了整个狼群被全村的猎户围杀。
她顿了顿,喉咙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谢珩垂下眼睑,轻声道:“我是不是扰了你兴致。”
白狮的心头微微一震,心中一丝复杂的情绪涌上来。谢珩明明应该也是从前名镇一方的大魔,为什么会被自己的三言两语讲得这样难过呢。
她有些生硬地回答:“你说呢?”
最后白狮找了一处开阔的山坡,虽然不能向往常那样一览众山,却也是个晒太阳的好去处。山坡草木稀疏,野花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阳光下,周围的山峰被云雾缭绕,虽然不能像从前那样一览众山,却也宁静而视野广阔。
她其实也害怕登上山顶时,看见寂寥的,面目全非的双童山。
万千生灵化作枯骨,入夜时,或许还能听见其中未归轮回者的哀鸣。
阳光如从前的任何一日一样明媚,但是就算化成原型,白狮却也怎么也找不回从前在太阳底下,那种舒服得想要打盹的感觉了。
“前辈。”听到她唤自己,谢珩立刻转过头来,原本威风的大白狮子有些恹恹的,耳朵都垂了下来。
“怎么了。”谢珩温柔的问。
“前辈,”白狮低声说,目光依旧在远方飘忽,“若我能想法子把前辈身上的锁链解开,前辈能收我为徒,告诉我仇人的名姓,让我报仇吗?”
“等我手刃了仇人,前辈想要什么,想要我的命都可以。”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谢珩反问。
白狮开始细数自己对大魔的“不敬之举”,自见到他的第一面便弄疼了他的伤口,还要挟他教自己神行千里,甚至把他从狮子的后背上摔了下来。
谢珩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就因为那些?”
“你不是大魔头吗,等你恢复了力量,难道不要一雪前耻,把不尊重你的人都......”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珩忍不住笑了出声。
她这回的逻辑居然称得上无懈可击,谢珩想到自己眼下确实是为祸一方的大魔头,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她。
“你笑什么啊?”她有些不悦地问道,语气中多了一丝防备。
“我......”谢珩垂眼收敛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你不是要拜我为师吗?连为师笑一下都不成吗?”
“那你.......”白狮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师尊不想杀我吗?”
谢珩笑的时候,有些清冷疏离的下垂眼看起来柔和了许多,整张脸都变得灵动了起来。
“不杀你。”
白狮化作人形,用着脑海中不知道从何处来的知识给谢珩行了个拜师礼,神情中透露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谢珩赶紧把她拉了起来。
“那师父给我起个名字吧。我还没有名字呢。”
“你既是只白狮,便以师字为姓。”
昭昭云端月,我意寄昭昭。
“我没有其他弟子,并无字辈只说,名字就取月白二字,明月的月,白云的白,这样可以吗?”
白狮一个字也不识,但明月白云,都是天上的物件,天上的物件自然是好的,她慌不迭点头说好。
最开始,谢珩是想要帝君来给她赐名的。
名字会陪伴小白的一生,他并不想草率起名。
谢珩是剑修飞升,给剑和小猫取名还行,若是个活生生的人便犯了难。
帝君见他如临大敌,便自己写了几个名字,连同谢珩起的月白二字,做成签子让她自己选。
小白抓住的,便是谢珩起的月白二字。
“定了?”帝君看着她说,“定了可就不许改了,明天叫腻了师月白,想改叫什么别的就算去跟你师尊撒娇也不能够了。”
“师尊取的,我不改了。”少女抬头看着谢珩,笑容天真而明媚。
谢珩想不到她是为了这样的缘由选了这个签子:“帝君博古通今,取的名字自然比我要好。你再瞧瞧哪个名字顺眼些,这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别闹。”
“签子都长一般模样,你师尊不是还没教过你识文断字吗,小白怎么这么聪明,一眼就能认出你师尊取的名字呀。”帝君和蔼地看着她。
“我看着师尊写的呀,认得这个形状。”
帝君笑着转向谢珩:“你看,这娃娃认定你取的名字了。”
谢珩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他谢过帝君领着小白回到山门时,却发现她有些闷闷不乐。
谢珩耐着性子哄她,心想是不是刚刚在帝君那里谁又让她不开心了。小白还不习惯做人,不知道人若是受了委屈是可以直接说出来让他来解决的。
是因为楚悬的那个话特别多的徒弟吗?好像叫什么洛禺,谢珩刚刚似乎瞧见他了。楚悬收他的时候十六七岁,正是男孩子狗都讨嫌的年纪。
谢珩记得楚悬的这个徒弟。小白后面长成了大狮子,因为力气变大了许多的缘故,不小心撕坏了最喜欢的绒球,一个人躲在一个山洞里委屈地直掉眼泪。
谢珩刚找到她,正摸着她的脑袋哄着呢,那个叫洛禺的小子跳出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小白啊,你现在是只大狮子了,你师尊都抱不动你了,你还要为了个毛线球哭啊。柳前辈养的那只朱雀灵兽,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化形成人自立门户都能收徒弟了。”
小白原是听不懂这好些长的一段话的,奈何偏偏听懂了“师尊抱不动你”这几个字,眼泪掉得更凶了。
谢珩冷漠地扫了一眼洛禺,一边安抚小白,一边拿起楚悬不知道几百年前送给他的,一次也没用过的传音符,当场把楚悬叫来了自己的以清山。
“谢师伯,我就是开个玩笑啊,不要叫我师父过来,他不知道我逃课没去修炼啊!谢师伯我错了!”
许多长老一直是知道自己的弟子闲着没事就往以清山跑的,谢珩这人虽然不易接近,但是对许多事都漠不关心,看到了别家逃课的弟子也从不检举。
故而不少想要逃避苦修的弟子就会去以清山找个角落待上一整天。
楚悬对弟子并不严苛,但是洛禺这小子确实逃课逃得太过了,再这样下去,别说飞升所需的道心了,就连宗门大试都未必能过,何况这小子居然让他那位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漠不关心的师兄动用传音符了,不教训一下当真是不行了。
没过一炷香,楚悬仙君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以清山。
“臭小子,不抓你逃课,真以为我是傻子啊!你师兄师姐都跟我告几回状了,我还以为你能收敛着点。”温文尔雅的符修正欲教训弟子,却发现自己待弟子实在太过宽和,身上竟没有任何能用来责罚弟子的东西。
“师父今天要不算了吧,我明天自己去刑堂罚跪。”洛禺哭丧着脸求饶。
“现在知道怕疼了?”楚悬弟子大多没有仙门背景,都是贫苦的人间子弟,勤修对于他们而言,原本就比其他人更加重要,他有些恨铁不成钢,“谢师兄有没有鞭子接我抽这小兔崽子两鞭。”
“我是剑修,不用那么粗鲁的玩意儿。”谢珩蹙眉。
“那.....剑也行,就你架子最里面那柄软剑,你应该不常用吧,借我抽他两下长长教训。”
谢珩大抵是对这样对待他的宝贝剑的行为有些不满:“那柄,一百二十灵石。”
“那柄红的呢?颜色这么艳,不合你身份吧。”
谢珩把那柄剑抛给他:“三百灵石收的。”
“行行行,到时候送几个本座亲手画的符赔给你。”楚悬接过剑,让洛禺把手伸出来,用剑柄毫不留情的狠狠抽了他十下。
“还逃课吗?”
洛禺疼得嗷嗷直叫:“师父轻点,唔,我再也不逃课了。我回去抄十遍符画大全,师父我错了师父。”
洛禺边发誓自己洗心革面再也不逃课,边被楚悬拉着离开了。
谢珩摸着小白的头,柔声哄道:“小白还不开心吗,刚刚那个人故意气小白,他坏,他师父罚他了。小白不难受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