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跌跌撞撞地走下石台,一步踉跄,体力不支地半跪倒在白狮身边。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也淡得发白。
洞口外的风声在山谷间回荡,偶有几滴冷雨被风卷入石洞,打在地面上,碎成无数晶莹的水花。
他捏了个诀,虚弱的灵力从指尖溢出,在冷冽的空气中仿佛一缕透明的烟丝,摇曳不定,几乎没能凝聚成形。他不得不聚强打起精神,才凝聚出结界,替洞口的白狮挡去了外界的风雨。
结界形成的瞬间,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石洞外的天地依旧灰蒙蒙一片,风裹挟着凉意不时呼啸而过,刮得结界之外洞口的碎石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离开了镇魔塔之后,他的灵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很少,但所幸还能起些作用。
温暖的火光出现在他的指尖,火光柔和,透出些许温暖的橙红色,在岩壁投下了谢珩清瘦的影子。他小心翼翼地替白狮烤干淋了雨之后潮湿的毛皮。
白狮被火光的热度唤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有些吓人的“哼”声。若是有个稚童在此听到这样的声音,恐怕都直接会被她吓得哭出声来。
“别把我的毛烤坏了啊。”白狮叮嘱。这一身毛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只有捕猎能力强的狮子才可能吃出这一身漂亮的,油光水滑的毛。
在狮群中,好看的毛皮不仅是求偶的必需品,也是力量的象征。
“好。不会的,这并非普通的火。”谢珩温声解释。那团火并无实体,也不会灼伤人,谢珩把另一只手的指尖放在了火团中央,示意白狮他的手指并未被灼伤。
白狮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好奇地伸出爪子用肉垫去碰他手心的火,确实如他所言并非寻常的火焰。
她抬眼盯着谢珩那张疲倦的脸,男人的脸苍白得几近透明,即便是刚刚化形不久的白狮也意识到这是病态的,但总算有了些生气。她毫不客气地把这归功于自己对他连夜的照顾,心中暗暗盘算是不是能趁机向他学些仙术。
谢珩动作很小心,指尖的热源传递过她的周身,就像被太阳晒过一样干爽。
晒太阳。白狮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她最喜欢晒太阳了。
雨后的阳光会驱走阴湿,带来温暖,顺便带来雨后出来觅食的鹿群,羚羊,和斑马。一次捕猎就能喂饱整个狮群。
“前辈,等雨停了,我带你去山顶晒太阳吧。”白狮提议道。
谢珩身体还有些虚弱,在狮子背上颠簸的痛苦经历还在昨日,但却不忍扫小白的兴,有些迟疑地答应了一声好啊。
“我用人形背你上去,抱你上去也行。前辈,晒太阳很舒服的。暖暖地晒在背上,简直舒服地想睡觉。”
她描述的这一切对于被囚禁了五百年的谢珩来说,确实是很稀奇的事情了。他几乎忘记了被囚禁之前最后一次见到阳光是什么时候。可是想到小白从前一个人躺在山野,却又不禁有些担忧。
“你从前一个人睡在山间吗,不会危险吗?”
白狮有些呆愣,她从谢珩的神情中看不到一丝一毫像是开玩笑的迹象。
可是她明明是丛林里的万兽之王,独自在山中睡觉,危险的本该是别人才对。
她只能把这简单地归咎于这魔头被关了太久,脑子被关傻了,她应该对他多一点耐心。
“不危险,”白狮只好耐心给这个愚蠢的魔头解释,“没什么动物敢来招惹我的。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会先咬断他的脖子。不过能对我有威胁的东西还挺少的,猎户都不喜欢打狮子。你有危险的话,我也会帮你咬断别人的脖子的。”
谢珩这才发觉是他自己犯了傻。他轻轻笑了笑,苦笑中带着几分自嘲。小白早就不是上一世的那个小白了。谢珩低下头,看着正靠在自己身边取暖的小白,眼神微微暗了暗。
他有些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心疼她吃了好些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苦,还是该欣慰她长成了这般强大坚韧的模样。
前世小白一直被谢珩当成狸奴来养。
吃饭的时候抱着喂,睡觉的时候也允许她上床钻自己的被窝。
小猫长到二十斤左右的时候,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一只猫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毕竟比起猫,这个体型确实更像狮子或者老虎这种其他猫科动物的幼崽。
谢珩的师弟楚悬每年都会从人间收上许多凡人弟子,其中有个农村来的小姑娘,十一二岁,家乡闹了饥荒,在逃荒路上被仙门的人找到救下,收为了弟子。
小姑娘在家时就是负责照顾小狗崽和小猪崽的,看见任何小动物都觉得无比亲切。平日里对生人避而远之的小白,对她竟也格外宽容。
小姑娘摸她的时候,小白竟也不往谢珩身边逃,甚至把肚皮翻出来任由她摸,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楚悬笑道谢珩仙君这宝贝狸奴可是从来都不亲生人的,倒是和你很投缘,快替为师多摸几下。
小姑娘开心地笑着,眨巴着眼睛,脆声问道:“仙君,小猫咪叫什么名字呀?”
“小白。”谢珩简短地回答。
小姑娘抬手轻轻摸了摸小白的头顶,又问:“小白,我可以抱抱你吗?”
小猫很乖顺地喵了一声,小姑娘熟练地用不知道是抱弟弟妹妹还是抱小狗小猪的姿势,搂住了她小猫的腋下,想要把她抱起来。
小姑娘发了一下力,小猫纹丝不动。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再次用力,脸颊都涨红了,却仍然没能抱动小白半分。
“不行不行!”谢珩还没发话楚悬就急的跳脚了,“不行不行!孟婷,快放下!那可是二十斤的猫,你抱不动,摔了今天我就得交代在你谢师伯这里了!”
小白似乎是被他的语气给吓着了,三下两下跳回了谢珩怀里。谢珩轻松地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摸摸了她的头以示安抚,凤眸温柔地垂着,目光落在怀里的猫上。
楚悬如释重负地坐回椅子上:“吓死我了。”
谢珩眼角含笑,看了他一眼,难得地揶揄了他几句。
楚悬一时语塞,看着那只体型巨大的“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二十斤……这真的是猫吗?师兄你确定你不是养了什么老虎或狮子之类的幼崽?”
谢珩依然神情不改,平静地回答:“就是猫。”
谢珩解释,这是一只狮子猫,品种就是这样的,长到十几二十斤都是很正常的,只是体型大而已。
楚悬看了看小白,再看看谢珩,不禁笑道:“狮子猫?哎,师兄你也真是.......算了算了,我还不能了解你吗,一根筋儿,就算你养了一头真狮子,也能给你说成是猫。”
就算是经常行走人间的符修,也未必能分清猫的品种,楚悬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跟谢珩争辩。毕竟他们剑修向来都是出了名的脑子一根筋一条道儿走到黑的,除了练剑什么也不关心。
不过这么说谢珩倒也不合适,毕竟除了练剑他这不还关心这只猫么。
“猫就猫吧,吵不过你。你留心些,不要让她伤了人就好。”
“她不咬人。”谢珩说。
孟婷躲在师父事后,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眼睛里藏不住事,恋恋不舍地看着谢珩怀里的猫。
“还想和小白玩?”谢珩淡淡问她。
孟婷看了看谢珩,又看了看自己师父,有些进退维谷。
“还想跟这个姐姐玩么?”谢珩把小白抱起来问她。
小白似乎能听懂他的话,软软地呜了一声。谢珩抱着她去找来她常玩的毛线球和逗猫棒交给孟婷。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是最有活力和创意的时候,平时小白玩了一会儿就腻了的绒球和逗猫棒,一人一猫玩的不亦乐乎。
谢珩和自家的师弟却是没什么好聊的。两个人对坐着,喝干了谢珩一整盅茶。
“太客气了师兄,这么好的茶拿出来招待我。”
“茶是帝君给的,水是陈年的雪水。最后一盅了。”谢珩淡淡地说。
楚悬端着最后一盏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我去了一趟巫山。”半晌后,他端起那盏茶,假装不经意地喝了一口。
妙哉,确实好喝。
“巫山可有异动吗?”
巫山阻隔人魔两界,魔界如有侵扰,皆自巫山而入。
楚悬摇了摇头:“一切如常,只是,在巫山见到了帝君。他神色忧虑,独坐在我们给师尊立的衣冠冢旁。”
“帝君修无情道多年,只要苍生无难无灾,他并不会挂怀谁关心谁。师兄,我不觉得帝君他会平白无故地给你送只猫。”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这人总是这样。”谢珩垂着眼,和楚悬不一样,他很少去思考这些弯弯绕绕。
习剑道易,辩人心难。很多人觉得谢珩本人如高岭之花般不易亲近,其实只是因为他在除了剑道方面的其他事情上,都是超乎常人的愚钝。
谢珩还未飞升之时,有心悦他的琴修在他练剑时以琴音相和,谢珩却觉得琴声盖过了他的剑鸣,第二天便去找了师父要求换个厢房。
琴修得知之后羞愤极了,自此之后所有剑修都被谢珩连累着背上了不解风情的恶名。
“帝君行事想来是必有他的道理。他自然不可能无故赠你一只灵宠。猫也好虎也好,我猜测,或许是什么潜力巨大的灵兽,以应不日之灾。”
谢珩蹙眉,看向小白,她在院子里和孟婷玩闹得正欢。
“只要我在,仙界人界无论有何灾祸,都轮不到她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