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都走完了,周钲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坐了下来,一手扶着头,“你在找那玉璜?”
季朗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那是你的东西。”他给他倒了杯茶,状似随意地问,“你怎么丢的?”
“被俘虏,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周钲坦然道,“我只是好奇,跑马山战役上出现的夏侯衍是谁?”
季朗沉吟了一下,“这事我都没查到,柳衷的话不可尽信。”
”渝梁两国交战,跑马山是属于梁国的地界,既然是梁国的地界,那山民参军又怎会到北艮王旗下?”季朗说,眼神阴翳,“柳衷这人虽说是个混子,但也不傻,我们都能想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想不通,兴许就是试探。”
“所以?”周钲抬眸询问。
“不用理他。”季朗说,“我的人在查着。”
说完,他从袖口摸出一物递给他,“这一块在我这里。”
周钲怔怔的看着,那玉如琼脂晶莹剔透,上面的龙纹衬着光似是要奔腾而出,一根红绳系于其上将那龙首压住。
他抬眸,“怎么在你这?”
季朗见他不接,将玉璜戴在他脖子上,“厉时涧无意间搞到的。”
他把事情经过跟周钲说了一遍。
“敬佛寺?”周钲脑子里搜索着,“我知道那里。”
他想了想问,“你觉得是故意的,还是人无意拿去卖的?”
“故意的吧!”季朗说,“还是很了解我和厉时涧的人,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让厉时涧上钩。不过猎人是谁,还未定。”
他抚摸着周钲胸前的玉璜,“只要出现,就能查出端倪,怕就怕对方不出现。”
虽然他摸的是玉璜,但周钲还是觉得这姿势有点暧昧,他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他的手,“两块玉璜合在一起才有价值,我父皇曾让我去找认识玉璜的人,后来又没说什么了,我想他说的认识并非我们表面上知晓的认识。”
“总会找到那个人的。”季朗看着自己悬空的手,应了一声,“售卖玉璜的那个人我也查到了。”
“谁?”周钲闻言突然莫名的有些紧张,当年他的玉璜阳玉他戴在身上,阴玉是陆青戴着,也是为了预防他被俘后两块同时被收走。
他遇上暗“煞”的人,被带走,那块阳玉也被拿走了。既然拿走,那就不可能拿出来售卖,除非……暗煞内部出了问题。
想到突然出现的地旬,他突然觉得背脊发凉,不对,有什么地方是他遗漏了的。
地旬的出现并非偶然,这么多年那个人一直未亲自出动过。
季朗见周钲表情凝重,抬手搭上他的肩,“那人是敬佛寺的和尚,准确来说是在敬佛寺暂住的和尚。”
敬佛寺。
浓郁的檀香气在山下几乎就能感受得到,山上烟雾缭绕,这一栋上百年的皇家寺院始终是皇族和百姓共同的信仰,从未短缺过香火。
今日不开市,相较于平常来说,人相对还是较少的。
季朗对敬佛寺了如指掌,毕竟他之前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上香。
这一次亦然,他打着上香的旗号,带着周钲来还愿。
季小殿下出手阔绰,他刚上完香,主持了然便迎了上来,一张脸笑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出家人:“季施主。”
这了然也不过三十多岁,人是长得挺俊朗的,偏偏留了个大胡子,说是因为之前因为太过好看,总惹些没必要的麻烦。
季朗朝着他点了点头:“大师,劳烦了。”
了然将他引到内室,小沙弥垂着头沏茶,那茶色泽澄净,水方斟上,醇香之气瞬时扑面而来。
小沙弥手执茶碗,摇了摇茶盖,又将第一遍的茶水沿着盖沿倒了出去……
他看着小沙弥的动作,发现这沙弥年纪看上去不大,拇指和中指间的指腹皮肤颜色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右手手背上还有一个桃子形状的浅褐色痕迹。
周钲看着那疤痕定了定神,在他将茶递过来之际,状似不经意的擦过他的手,平整如常,不是疤痕。
季朗跟了然主持在闲话家常,了然说:“敬佛寺毕竟有上百年历史了,这人老筋骨尚需调养,寺庙为祈愿的人们抵挡了灾祸,经历了风吹雨淋,垂垂老矣……”
“主持,上个月寺庙才翻新过。”季朗喝了一口茶,“现在坐的这桌椅还是我让人给定制的全新的。”
了然摇摇头,一派的高僧样,“施主,透过现象看本质,您看到的都是外相。”
“可是佛主说过,相由心生,大师看到的外相不是大师自己内心想的样子么?”
“那是人,非物啊,施主。”了然顿了顿,“就譬如,你看我是人吗?”
季朗:“……”我看你真不是人。
了然又说:“但是在世人眼中,我是人也是佛,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
季朗不耐烦了,“大师别绕,我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确实理解不透您的意思。”
小沙弥沏好茶缓缓退了出去,周钲拍了拍季朗的肩膀:“我出去转转。”
季朗点点头。
了然看着周钲关上门才收回视线,朝着季朗笑了笑:“答疑解惑,500两。”
“出家人四大皆空啊,大师。”季朗翻了记白眼,“500两,你抢劫啊?!”
了然淡淡的吹着茶沫,“给不给?”
“给。”季朗咬牙,“我找一个人。”
“你找的那个人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了然抿了口茶。
季朗嗯了一声,“敬佛寺是你的地盘,那人呢?”
了然看他一眼,“小殿下,你每月来敬佛寺比女人来月事还准,我这里什么风吹草动你怎可能不知道?”
“300两。”季朗也不多话。
了然的脸上出现一丝尴尬,“虽然话是如此说,小殿下并非手眼通天,自然也有遗漏的地方。”
“200两。”季朗耐心是真的不好。
“在你们到来的前一刻刚走。”了然将银票放入怀中,有些失落,比预期少了三百两。
季朗看了木哈一眼,木哈领悟,转身出了门。
了然说:“那人活不了了。”
季朗眼中阴戾,“死了我也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说完他直接起了身,了然跟着站了起来:“殿下,煞的人遍布九州,你插手了就再无退路了。”
“我就没有想过要退。”他看向窗外,缓缓道,“苻莘。”
周钲一直跟着小沙弥,直到入了后厨。
后厨的柴堆里躺着一具尸体,身材与这位小沙弥相似,脸上的皮肉都被剥了下来。
周钲的视线从柴堆移向面前的人:“武力。”
被叫做武力的人转头面对他,敛去了之前谦恭的姿态,冷冷地看着他,“夏侯衍,棊子该归位了。”
周钲背脊发凉,眼底现出杀意,抬手切向他的喉间。
武力偏过头躲开他的袭击,手臂速度极快的袭向他肋下,手似刀,带起凌厉的风声。
周钲知道他的招数,身子往后一躬,后方的木哼串了出来,剑势逼人,直夺要害:“夫子,退后。”
“陆青呢?”周钲后撤,双眼紧紧地盯着武力。
“谁?”武力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在装傻,他赤手空拳,似乎并未将眼前的持剑武士放在眼里,一边拆着招,一边道,“夏侯衍,老主子尚在,地旬成不了气候,你若……”
“木哼,杀了他。”周钲打断他的话,冷声命令。
这人是暗煞当家天权的随侍武力,通常不会离开天权半步,他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暗煞里面出了问题。
武力找他,地旬也找他……
周钲想明白,笑了:“天权被地旬压制了,所以你们需要我站位了。”
武力沉下脸,“夏侯衍,你没得选择。”
“木哼。”周钲并不解释,木哼了然,蓄力而发势必将那人斩杀于此。
武力冷哼一声,待木哼剑势将至之时,甩出袖中十字钉。
木哼微微一顿,周钲袖袍一拢,将暗器尽数卷了去。
再抬眼看去,庖厨内空无一人,唯留窗户摇摆发出的吱呀声。
季朗是和了然一起来的,皇家寺庙死了人这事非同小可,即便死的是个小沙弥也必然要交由大理寺备案审讯。
周钲作为第一证人,少不了要走一趟,只是时间问题。
那边逃走的和尚倒是抓到了,正如了然所说,人已经死了。
本就是死士,身体里有余毒,毒渗入骨髓,并非一日两日,应是从成为死士那天就在服用了。
周钲看着那死了的和尚,“是地旬的人。”
这算是地旬的诚意吗?用他的旧物换他的选主。天权和地旬两父子必然是在争夺暗煞的统治权。
在那样的组织里,没有亲情,只有无上的权利,每一次统治者的更替都会伴随着一场血雨腥风,强者胜,败者亡,献祭自己的所有。
这一场权利之战,在地旬羽翼渐丰,杀回暗煞就开始了。
从九年前,他收到天权传来的第一条行动的指令起。
棊子同归,六国重启,九州复一。
六个棊子伺机而动,他没有给与回应。
他,大夏的太子是暗煞养的棊子。
夏侯烈却待他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