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诸东方 第26章 葬礼

深秋，乌城的清晨被浓雾笼罩，为古老的村落增添了一抹神秘。阿爷们早早的吹起了芦笙。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余音绕着乌城，像久病的人在痛苦的呻吟。

芦笙场上，棺木整整齐齐的放着。大家陆陆续续到了。柳青青示意鬼师们，可以开始了。

鬼师其实就是乌城寻常百姓，在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便披个没有任何花纹和图案的黄绸，在腰上缠根绳子，头上横盘块白色纱帕，“化作”鬼师为百姓们服务。

他们高高的仰起头，抬起手，吹着海螺，呼唤“相告”。以示这场仪式是按照祖先相告的方法来做的。海螺放下，嘴里念着高深的话语。金华猫告诉他们，这是指路经，可以引导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乌城百姓找到通往冥界的路。

众人低下头，沉默的听着，经念完了，芦笙声起，要起身去送他们最后一程了。

棺盖已经备好，共两千五百二十四个，每一个棺盖上面都雕刻着美丽肃穆的图案，用植物的汁水染着，棺盖盖上，好像一个精美的礼盒。

金华猫偷偷往一个小孩儿的棺木里塞了一把弹弓，他很清楚小鬼现在可能已经投胎转世了，但这把弹弓，是给这一世的小鬼的。他做的弹弓射程远，力道足，小鬼可喜欢了。

以往乌城的葬礼是十分隆重的，乌城百姓认为，人死后入轮回，而后重新投胎降世，是自然之礼，是值得庆祝的。

但这一场要埋葬近乎一半乌城百姓的葬礼，没有人愿意将它办成喜丧。

近千架芦笙齐奏，声音在山中回荡，庄严而悲壮，盖过了他们的抽泣声。

一声“抬棺起！”打破了芦笙曲的悲凉，众人抬起棺木，芦笙声起，声音比前曲更加悲怆。

池鹤春和阿絮两人抬着师尊的棺淳。黄龙的一生毫无疑问，是沉重的。死后的棺淳，却十分的轻，他走得潇洒，灵魂连着□□，全部带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众人在悲戚的芦笙曲里，抬着棺木，上了山。

棺木被吊在了朝阳的悬崖上。不管生前如何，死后都将一直生活在阳光里，与山间清爽的风和崖下汩汩的泉作伴，闲逸而温暖。

棺木吊好，就该离开了。没有人来开这个头，他们都直愣愣的站在悬崖上，大概是想再陪他们一会儿吧。

少女睡醒了，旁边躺着昨晚顺来的小女娃。推开门，屋子里空无一人，少女感到很是疑惑，他们都去哪儿了？

院子里，街道上，甚至平日里很是热闹的芦笙场上，也是空无一人。

百里遥纵身一跃，腾飞到乌城上空，在一处不起眼的悬崖上，找到了他们。

他们呆站在悬崖边上，仿佛被人定住了一样。崖壁上，吊着许多个木箱子。

少女没见过人间的葬礼，也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因此，她对他们的行为感到很是不解。但是，她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悲伤。百里遥没有去打扰他们，而是直接回到了阿婶家院子，将昨晚带回来的浆果都洗干净了装到阿叔编的小竹篮里。

小女娃醒了，看到她走过来，百里遥挑了一个红彤彤的漂亮果子递给她，“给你吃。”

息蕴接过果子，忽然扑到百里遥怀里，大哭起来。

百里遥僵着双手，不知所措，而后忽然想起，这个可怜的娃娃刚死了哥哥，她略显生硬的将手搭在息蕴的肩上，抱住她，安慰道：“哭出来就好了。”

息蕴把百里遥的外衣都哭湿了。少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应该安慰一下她。

她佯装从身后掏了掏，笑嘻嘻的说道：“哒哒哒，息尘让我带给你的！”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出现在少女手中，她推开这个哭成小花猫的女娃娃，掰开她的手指，把莲花塞到她手里。

息蕴还在哭，百里遥无奈道：“别哭了，再哭你哥折的最后一朵莲花也要焉了。”

息蕴抽抽嗒嗒的，看向手里的莲花，问道：“这莲花你哪来的？”

百里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上次经过夫诸河，觉得这花好看，就顺了一朵。”

“可是哥哥走了，再也没有人给我折莲花了。”息蕴眼底是说不尽的失落。

百里遥嫣然一笑，道：“我会啊！我没有姊妹，如果你愿意，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我天天给你折莲花。”

闻言，息蕴扑在少女的怀里，环抱着她，小声的抽泣。百里遥拍拍她的背，扯出一丝微笑，佯装开心道：“好啦，好啦！”

其实息尘死了，她也很难过。只是息尘的妹妹还在这里，她不能陪着一起难过，总要有人清醒着的。

“你回来了。”金华猫推开院门，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一脸平静的说道。

百里遥手不停的轻轻拍着息蕴的背，看着金华猫，关切的问道：“他们在那里干嘛呀？”

金华猫故意不看百里遥，含糊的说了一句：“葬礼。”，越过她们，回屋里拿东西了。

回到房间，金华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她这个态度。但是，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好夫诸的守护神，在乌城有难的时候，却没回来。虽然灾难不是百里遥带来的，她也没有义务天天守着夫诸。但是，他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好好对待百里遥。

金华猫拿了几件披风，走过院子的时候，百里遥一直以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无可奈何，朝她快速的点了点头，跑走了。

百里遥算是理解清楚了，乌城不是没有受灾，而是灾难已经过了，而他们刚刚在为死去的人举办葬礼。难怪刚刚金华猫对她这个态度。

少女自嘲的笑了一声，这个守护神还真是不好当。伸手掐了个决，一个转身，到了公主府。

宋知声不在府里。一个侍女给她们上了茶点，给她们每人倒了杯茶。

百里遥微笑着接过茶杯，息蕴没来过这里，抬着头四处张望，问道：“神仙姐姐，这是哪儿啊？”

百里遥抿了口茶，笑道：“这是公主府。”

息蕴看着周围颇为典雅的家具，夸赞道：“真气派！”

眼下正是吃柿子的季节，盘里的柿子酥做的精致小巧，百里遥拿了一块儿塞嘴里，香甜细腻，回味无穷。

息蕴张嘴，又欲对柿子酥夸赞一番，道：“这柿……”

百里遥打断了她，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息蕴。”抬手示意侍女们出去。道：“我知息尘从前对你很是宠溺。如今他走了，你没了依附。我承诺了要照顾你，我们便是平等的关系，你不需要说这些奉承话来讨好我。”

息蕴被少女猜出了想法，沉默了。

百里遥喝了口茶，又道：“我将你带在身边，是希望你有一天可以脱离我，不要依附我或者其他任何人来活。我会教你法术，会带你去认识其他厉害的神仙，但独独不会一直当你的避风港。”

“息蕴，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息蕴缓缓抬头，仿佛头里灌了千斤重物一般，眼睛怯怯的看着少女。

百里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息蕴，你要长大。”

息蕴开口欲言，看着百里遥，又把嘴巴闭上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宋知声的走进打破了这一僵局。她注意到了息蕴，笑着问道：“这小女孩是谁呀？”

百里遥自己倒上一杯茶，一口喝完，淡淡道：“息蕴，息尘的妹妹。”说完，又倒了一杯，刚才的柿子酥太噎了。

宋知声笑着说道：“妹妹在姐姐这随便一些，不用这么拘谨。”

百里遥伸手拿了一块豌豆黄，咬了一口，道：“息蕴，你先出去吧，我要和公主商量事情。”

一个侍女过来将息蕴领走。

宋知声正色道：“南境的事情都解决完了吧。”

“没解决完我会来么。”百里遥没看着宋知声，只是一口一口的咬着茶点。

宋知声觉得百里遥的态度很奇怪，迟疑道：“有人说你了？”

“没人说我，就是心情有点糟。”今天的茶点噎得很，百里遥猛的灌了一大杯茶。

“师姐，我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

百里遥拿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说吧。”

宋知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幕后黑手在你离开夫诸后，便立马下手。我想，他可能跟找你打架的人是一伙的。”

百里遥喝了口茶，朗声大笑道：“没这个可能，找我打架的是宿仓舒，他估计都没听过夫诸。”

“原是春神约的你，那便不可能是他了。”宋知声失望了，这唯一的线索也没了。

百里遥忆起在那榕树林发生的事情，连忙道：“对了，我遇到了一个女子，我见到她时，她正在和山鬼打架。并且，她的实力在山鬼之上。”

宋知声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问道：“你对她有印象吗？”

“完全没有，我敢肯定，我绝没有见过她。但是很奇怪，她的御水之术使得如火纯青，实力也不比我差，甚至可能比我还要强些。她却刻意避开与我打斗，逃走了。”

宋知声思忖道：“那女子必定认识你。神界不认识你的人掰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你在神界时，每天除了吃药就是打架，不认识她也不奇怪。”

百里遥感到很是疑惑，“她图什么呢，人间生灵的生力对神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哇。制造鬼怪屠杀百姓这一点，也很奇怪。神和百姓能有什么仇怨呢？”

宋知声冷笑一声，道：“神界那帮人，杀起人来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他们从来没有把人族放在眼里。”

百里遥反驳道：“小师妹，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噢。神界大多数神对人族还是照顾的。而且，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啊，我们的职责是保证这个世界平稳的运行，并不单单只是保护人族啊。”

宋知声蹙眉扶额，一脸疲惫的样子，道：“是我失言了。”

“我知你是夫诸公主，一心为着夫诸着想。但是，一切存亡皆有定数，你在御水阁时，师尊是教过的。夫诸国现在发生的这些所谓的灾难，对神界而言，只是世界上每天无数灾难中的不起眼的一个。我来助你，也是因为不想看到你因此难过。我虽不知那神仙为何要对夫诸出手，但她要夫诸死，夫诸一定难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百里遥起身欲走，看着宋知声这样，她还是不忍心，安慰道：“如果找到她了，我会劝她放过夫诸的。”

宋知声抬起头，看向百里遥。

少女背对着她，坚定的说道：“如果她不愿，只要你开口，我帮你杀了她。”

宋知声站起来，望着师姐瘦削的背影，眼中含泪，轻声道：“那就，谢谢师姐了。”

百里遥跨步走出大殿，对着正在和婢女一起观鱼的小女孩叫了一声：“息蕴，我们走。”

小女孩急急忙忙跑来，跟在少女身后。

百里遥掐诀，两人离开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