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的深秋总是来的猝不及防。风刮了一夜,整个皇都的叶子仿佛都被卷走了。头顶的云黑的一块儿,白的一块儿,灰的一块儿。像粗心的画师打翻了墨,在天上晕染开来。
一座偏僻的宫殿,院里的柿树叶子都落了,被压弯的枝条牵着果子,一个个圆润饱满,晶莹剔透。
宫人抱着柴火,跪在地上,挽起袖子,掀开木盖。火烧的极旺,噼里啪啦,映得宫人的脸暖暖的,她扔了几根干柴进去,合上木盖,留了一条缝隙,免得火熄灭。
一个穿着绛红色衣裳的侍女,轻轻推开半掩着的门,光照进来,映在少女的脸上,少女睫毛微动。侍女怕将她吵醒,忙轻轻将门合上。
房间里放着一个足有一丈高的铜鎏金鸟笼。紫藤花挂在鸟笼上,一串串往下垂,盛开着的,像展翅欲飞的蝶翼,被绑在藤上,动弹不得。
少女躺在鸟笼里,妃色的轻烟罗软软的塌在木板上。笼子是没有门的,少女白皙纤细的小腿露在笼子外面。在紫藤花淡淡的清香里,沉沉睡着。
进来一个侍女,端着一个釉里红花卉纹玉壶春瓶,盛了深秋的晨露。
先前进来的那个侍女,接过玉壶春瓶,抬手示意她出去。
刚到门口,一个男子推门而入,侍女看见他,连忙退到一旁,低头行礼。
男子轻手轻脚,走到少女身旁,蹲下来,长袍垂在地上,透过紫藤花的缝隙,看羊毛毯上熟睡的少女看得出神。
两位侍女知趣的离开了,男人站起,坐到一旁,批起了折子。
宫殿外,那个绛红色衣裳的侍女命令同她一起出来的侍女离开,她自己则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远远走来,穿着华丽的常服,走得大摇大摆。
侍女向他行礼,甜甜道:“李大人。”
男人摆手,“今天怎样了?”
侍女一脸谄媚的说道:“国主对姑娘越来越痴迷了,今日一下朝便来了,见了姑娘移不开眼。姑娘睡着,国主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
男人笑了,“奏折他也不批了?”
侍女讨好的笑着,“早丢一边了,看都没看一眼。”
男人背着双手,仰着头,看起来很是满意,不冷不热的说道:“继续盯着,有情况就告诉我。”
侍女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男人身上,娇滴滴的回了个“是。”
男人转身离去,宫廊里回荡着他嚣张的笑声。
自侍女出去后,男人便再没看过少女一眼,就着烛台的微光,批的入了迷,连少女睡醒了也没发现。
少女睁开眼睛,偏头,透过紫藤花的缝隙,看着宋听禅。
男人批的认真,没有发现少女的目光。烛光忽明忽暗,男人拿起一份奏折,滩开,上面整整齐齐的写着“边城、西城、谂城、岡城等城池重水患,乌城遭鬼袭,南境危矣……”
宋听禅放下奏折,闭目扶额,鼻子重重呼了口气。火光闪烁,映在男人的脸上。在少女眼中,他生的很好看,他的眉毛浓且锋利,睫毛长长的,鼻子挺挺的,嘴唇薄薄的,很对她胃口。但是,她从没跟他说过话。
她好像不会说话了,来这一年有余,她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以至于侍女们都以为她是哑巴。估计,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男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忽然转头看向她,吓得她急忙把眼睛闭上,假装还在睡觉。
时间到了,男人该走了。男人每天都来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然后离开。
闻人语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夫诸国的国主。而她,是被夫诸国最大的权臣李象枢从珍品阁买来送给他的。她完全可以逃跑,这小小宫殿,困不住她。但是,她舍不得走。每天都这样过,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那个穿着绛红色衣裳的侍女进来了,她推门进来的那一刻,男人迅速整理好了奏折,而后一脸痴迷的趴在闻人语身旁,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待侍女走进这个房间,看着原封不动的奏折,十分满意的说:“国主,李大人找你。”
男人看起来很是不舍,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李象枢在大殿等了许久,泡好的蒙顶山茶已经凉了,侍女去重泡了一壶,还没回来。
宋听禅急匆匆的赶到,看起来十分抱歉的说道:“大人久等了。”
宋听禅坐下,一旁的侍女为他倒了杯茶。
李象枢一脸担心,忧心忡忡的说道:“我说国主哇,这闻人姑娘虽生得美艳,但你也不能太痴迷啊,你要多为夫诸国考虑啊。”
宋听禅不好意思的笑了,羞涩的低下了头,道:“大人就别打趣我啦,今日来此,有何要事?”
李象枢挺直了身子,正色道:“今日一早,长公主殿下就来找我要皇都护城兵的兵权。国主你说,长公主一个女子,突然管我这个老头子要兵权。我怎么能放心交给她呢?”说着,李象枢伸手抹了一下眼泪,“先国主走得早,我为了夫诸鞠躬尽瘁。当初,你求我放公主去修仙,我同意了。”顿了顿,哽咽道:“结果,一回来就要收我兵权。你说,公主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臣放在眼里?”
宋听禅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是冷的。
他和颜悦色的对李象枢说道:“李大人,您是我宋家的恩人,我们兄妹俩尊敬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如此对您呢?”
宋听禅站起来,走向李象枢,两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我这就召小妹进宫来,好好教育一番!”宋听禅把李象枢扶起,微笑道:“至于护城兵兵权,还是大人您收着吧。别人管,我不放心。”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国主有这样的觉悟,我就放心啦。”李象枢恢复了笑脸,连声招呼也不打,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宋听禅冷脸道:“召长公主进宫!”
“不用了!”宋知声远远走来,身旁跟着乘黄。
李象枢和宋知声谁也看不上谁,两人碰面,连招呼也没打。
宋听禅冲宋知声喊道:“宋知声!你给我过来!”
李象枢满意远去。
宋知声不紧不慢的走着,宋听禅则站在殿内,气鼓鼓的等着她。
宋听禅摆手,让大殿内的人都出去。殿内只剩兄妹二人。
乘黄已经习惯了,施了个障眼法,让外面的人以为宋家兄妹两个在吵架。
宋知声愤愤道:“李象枢欺人太甚,根本没把皇威放在眼里。”
宋听禅苦笑着回答道:“他连父皇都不怕,还会怕我们两个?”
宋知声冷然一笑,道:“总要有一个治他的!”
“眼下夫诸灾难频发,没时间管他。先留着他吧,等这些事情解决完了,再来收拾他。”宋听禅掏出一份奏折,递给宋知声“这奏折送过来可不容易,南境出事了,你知道吗。”
“什么?!南境不是有我师姐守着吗?怎会出事?”宋知声接过奏折,摊开一看,水患,伏尸鬼……
她拿出竹片,对着它一阵施法,终于联系上了百里遥。
百里遥愉快的笑声从竹片里传出来,甚至还伴有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小师妹,想我了没?”
宋知声颤声道:“师姐,你现在在哪儿?”
百里遥正欣赏着远处的美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好不惬意。她故作神秘的问道:“你猜猜我在哪儿?”
宋知声沉默了,颇为为难的说:“南境出事了。”
百里遥惊道:“什么?!”,她在一座小山上停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宋知声平静的说道:“我猜,是有人杀了息尘,破了西城的结界,导致夫诸河河水大涨,伏尸鬼现世。”
“怎会如此?”百里遥明白是自己的私自离开,才导致南境的灾祸,连忙解释道:“我先前打架去了,走之前留了竹片给他们,让他们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但是,我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宋知声皱着眉,沉声道:“估计是有人故意拦截了。”
百里遥关切的问道:“南境现在怎么样了?”
“奏折的描述过于简短,我也不清楚。”宋知声恳求道:“请师姐赶紧回到南境,为我夫诸平难,拜托了。”
“这事我也有责任,我现在就赶过去!”传音断开,竹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宋知声收起竹片,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恐怕不是一个人所为。从引开师姐,到破开结界,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夫诸,哪一个都惹不起。”
“都是神族吗?”宋听禅收起奏折,递给乘黄。
“能约上师姐的人,不一定是神族。但一定实力强大。关键是,这约架之人可能也是无意入局。”宋知声把那封奏折一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封锁消息,这事不能让阙沙知道。”
宋听禅建议道:“要不你挑个时间去南境,查看一下情况。”
宋知声摇头道:“师姐会查的,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我怕我一走,那人会对北境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