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诸东方 第22章 身死难消

黄龙盘旋在芦笙场上空，眼睛没有情绪的，审视着下方的人和鬼。他瞥了一眼晕倒在地的少年，眼睛停在了白鹤身上。

晏若川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少年感觉不到疼了。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师尊，青衣道人远远站在那里，白鹤却仿佛听到了师尊在骂自己，“净给我丢脸！”

龙俯冲而下，眼睛盯着伏尸鬼王，声色俱厉的说道：“晏若川，现在清醒了吗？”

晏若川的手渐渐放松，出于本能，白鹤拼命吸着空气，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点。晏若川放手，白鹤滑落在地，摸着脑袋，抬头一望，真是师尊！

少年眼里是说不出的激动，但还是极其克制的说道：“黄龙老儿，你来做甚？”

黄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而后又笑了，意味深长地说：“来赎罪啊。”声音轻得像秋日清晨鹤鸣原上飘着的雾。

黄龙落地，变幻成一位道人模样，他一步一步，走到少年的身边，每一步，都好像消耗了一年的光阴。

他看着掉落在地的八方御伞，弯腰捡起，拍拍上面的尘土，仔细打量着，感慨道：“你送了我这么久，我还没细看过呢。”

这伞确有奇特之处，撑起来时有十六边，故称八方，龙在人族，自古就象征着帝王，即“御”，怀朔这伞做得用心，黄龙从来没有用过。今天，他可以好好用用这把伞了。

他握着伞柄，缓缓撑开，依依不舍的看它最后一眼，而后，用力向上一抛，瞬间，伞打开，变大，罩住了整个芦笙场。伏尸鬼们被推出伞外，金光大盛，威震八方。

青衣道人，一步一步向伞的中心走去。

师尊讲过，修仙者以身献祭，可以放大八方御伞的威力，去除一切邪妄。白鹤反应过来，冲过去拦在面前，带着哭腔，“黄龙，不要！”

道人手一挥，直接将少年拍出伞外。继续向伞中心走去。

少年连滚带爬，到道人面前，张开双手，“师尊，不要，我们一起扛，好不好？”

道人一掌将少年击飞在地，“这个水平，怎么扛？”

少年爬起来，跪在道人面前，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师尊，不要去。”

“让开！不然我揍你了！”道人使劲儿推他，少年死死抱住，道人怎么也推不开他。

“百里遥就快来了，我们能撑住的，你相信我，师尊，我们能撑住的！”白鹤仰头看着这位将他养大的道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伞没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开始不稳，晃动不安。

“让开！”道人怒道。

金华猫爬起来，伸手往伞里注灵力，伞渐渐平稳，但出现了缩小的趋势。

“我不让！”白鹤手抱得更紧了，脸紧紧贴着黄龙的腿，哭道：“师尊，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不要去好不好？”

道人低头看着少年，冷笑道：“你以为就凭我们的灵力能撑多久？你知道还有多少伏尸鬼在来的路上吗？”道人试图掰开少年的手，“放开！”

白鹤乞求道：“我不放！师哥给百里遥传了信，她就快来了，我们再撑一会，再撑一会儿就好了。”

八方御伞逐渐缩小，快容纳不下他们了，柳青青抹掉嘴角的血，抬手向伞输灵力。

道人一掌震开少年，一个跃步，手抓住了伞柄，伞柄上刻着精致的龙纹。

白鹤一个跃步，抓住道人的衣摆，试图将他拽下来。

道人厉声道：“松手！”

白鹤紧紧拽住，“我不放！”

“才走几个月，连师尊的话也不听了？”

少年带着哭腔道：“鹤春活不长了，现在连你也要走。”吼道：“你要我独活在世上孤独终老吗？！”

道人怔然道：“不是这样的，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很久以前，我因为一件事情，错过了很重要的人。现在，我要为我的行为赎罪。”

“放弃自己的生命，这算什么赎罪！”少年眼睛红了，颤声道：“你这个懦夫！”

道人释然一笑，“我的确是懦夫，只敢以这种方式来赎我的罪。”

道人手一挥，少年摔落在地。道人一手握伞，一手掐诀，平静的说道：“八方御伞，黄龙愿以己之命，换在场所有平安无虞。”

八方御伞里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允。”

白鹤可以看到道人的灵力在流向八方御伞，道人强盛的灵力让伞金光四射，照亮了整个乌城。金色的光芒化作甘霖落下，伏尸鬼们仰头，金色的雨落在它们的肌肤上，它们渐渐浮现出自己原本的样子，兔子精、石头精、老鼠精、蜘蛛精、猪精、人族……以及，晏若川。

他们已经死去，现在看到的，是他们虚无的□□。他们的灵魂被黑气吞噬，再也进不了轮回了。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阿絮啊，不要难过。”道人的身体渐渐消失。

道人仰头望着这漫天的甘霖，释然道：“迟来贺春，故人长绝，今日身陨，再无遗憾。”

道人勾唇轻笑，看着地上的少年，道：“别哭。”

道人与伞融为一体，消散了。

八方御伞收起，金色的雨消失，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金色甘霖带走了伏尸鬼，滂沱大雨冲刷着这片土地。雨中，人们抬着家人、亲人、友人，甚至是陌生人的尸体。为这场灾难做个了结。

少年躺在地上，雨拍在他的脸上，浸湿他的身体，他麻了，木了。少年的脑海里飞快的闪过和师尊师哥一起在鹤鸣原生活的画面，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跟来，为什么要守着这里。他恨鼠怪，恨池鹤春，恨伏尸鬼，恨乌城的人，恨黄龙，也恨自己。

少年突然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自己能力不行，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守护乌城，揽了神仙的活儿，结果神仙没来，他的师尊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鹤躺在地上，发狂的笑着，脸上满是水，不知是雨还是泪。

“节哀吧。”金华猫撑起一把伞，站在旁边，为他遮雨。

白鹤爬起，一把将伞甩开，“节哀？死的不是你师尊！”

金华猫捡起伞，继续帮他撑着，淡淡道：“乌城也死了很多人。”

白鹤拍开伞，对金华吼道：“可我师尊不是乌城人，他本不需要承受这些！”

金华沉默了，低声道：“黄龙，他是乌城人。”

“哈哈哈！”白鹤仰天大笑，近乎癫狂。

“我不信，哈哈哈！”少年放肆笑着，脱力，缓缓倒在地上。

阿絮池鹤春一玄一白，倒在地上，像黄龙画的太极图。

天空慢慢变亮，雨停了，天亮了。

池鹤春倒在地上，沉沉睡去。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境。

他到了一个神庙，神庙装饰得简朴而素雅。一个金发神仙，趴在神像上，饶有趣味的看着前来祈福的人们。

门外种着成片的莲花，许是夏日，莲花开得正盛，结了许多莲子。却没有人摘。

一个小孩儿，独自一人，渡过木桥，一步一跪，万分虔诚。

神仙笑了，他想看看这小孩儿到底要许什么愿望。

小孩儿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跪下来，停很久，才再次站起，然后再跪下。

神仙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正欲离开。

小孩儿进来了，跪在蒲团上，双手合起，闭上眼睛，很小声的，故作神秘的说道：“神仙。”

金发神仙走到小孩儿身旁，前倾着身子，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小孩儿甜甜笑了，大声说道：“祝你健康！”

金发神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孩儿。小孩儿许完愿，不好意思的跑开了。

神仙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小孩儿停在莲池旁，对一朵开得灿烂的莲花说道：“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我这样祈祷，神仙听得到吗？”

风吹来，莲花微动，“当然听得到。”

小孩儿凑前去，再问一遍：“真的听得到吗？”

莲花好像怕小孩掉下来似的，赶忙道：“真的真的，你退后一点！”

“真的吗？”小孩儿闪着亮亮的眼睛，一脸天真的问道。

莲花以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真的！”

小孩儿眨巴眨巴眼睛，甜甜道：“那，姐姐我去玩儿喽！”

“好！”

“姐姐再见！”小孩儿对莲花挥手告别，连蹦带跳跑开了。

“骗小朋友，不好吧。”金发神仙双手叉腰，站在莲池前。

“这小孩儿可好玩了，我就逗一逗他。”一个红衣少女出现在神仙身旁。

“他今天一早就来问我，说怎么许愿，才能成真，然后我就告诉他了。”少女仰头看着神仙，一脸期待，“他许了什么愿啊？”

神仙脸上泛起了微不可察的红晕，“他说。”清了清嗓子，道：“祝我健康。”

少女愣住了，随后笑道：“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金发神仙看向别处，道：“是挺可爱的。”

金华猫将两位少年扛进屋子里，用剩余的灵力替他们烘干了衣服。帮少年盖上被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