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到处是血。浓郁腥气袭得人无法呼吸。淡黄色烟雾弥漫,温和中透着肃杀,气氛诡谲。远处模糊走来一个男人,乌黑色长发有些许凌乱,洁白袍子血迹斑斑,谁也不知他在这儿待了多久。
池边的斑茅说七日前见过他。歪老树却说,早在三个月前,他便日日在这里徘徊。
谁知道呢!这里的雾气腥气,半年也没散!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搞得人心烦!
短斑茅道:“他是不是在找人呀?”
长斑茅道:“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短斑茅道:“他怎么不说话,他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他找的是谁?”
长斑茅道:“或许…他是个哑巴。”
忽然,短斑茅冲男人喊道:“喂!哑巴!你找谁啊!”
风来了,池边茂密的斑茅摇啊摇,声音簌簌。
半年了,宿仓舒被折磨得身心俱疲。这里真大啊,半年时间,他走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男人低头望向脏兮兮的手里攥着的剔透琉璃瓶。里面点点白丝,动若游鱼,静如浮云,流丝不断,像轻薄的绸。
还差一点!就是这一点,让他苦找半年,没时间了,他必须找到!
如果没找到呢?男人仰头望啊,雾气遮住了太阳,不久,这里将迎来新生。大量精纯浓郁的生力会孕育出许多鲜活的生命。这是她想看到的,那他呢?痛!他感到脑中有万虫噬咬!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他用拇指压住瓶口,环抱着手,将盛着爱人灵魂的琉璃瓶紧紧裹入怀中。
短斑茅疑道:“他怎么了?”
长斑茅答:“或许,他有些冷。”
忽然,短斑茅大叫:“你们看!他头发变白了!”
过了许久,头顶的痛感渐渐减弱,他望着清风吹斜的几根白丝,下定决心,再接着找!直到她的灵魂完全消散,他便抛下所有,随她而去。
东皇神殿,东皇太一在殿中来回踱步。他眼下正为一件棘手的事情发愁。夫诸的灵魂碎片有一小部分在他手上。他很清楚夫诸故去这半年宿仓舒在干嘛。他亦很想把这一点灵魂碎片交给他。可是,他答应过夫诸,若是宿仓舒做出什么傻事,他要及时阻止,甚至,必要时可以直接把宿仓舒杀了。
杀是不可能的,夫诸这一走什么也没留下,唯有宿仓舒这个小情人,他一定要保住。
不给,以他对宿仓舒的了解,等夫诸灵魂消散,宿仓舒一定会毫不犹豫随她而去,一了百了。给吧,违背了自己对夫诸的承诺。唉!当神真难!做夫诸的朋友更难!她可真狠,对自己狠,对别人狠,对宿仓舒也这么狠!真是个绝情的女子!
殿外,一位仙侍温声唤道:“帝君。”
东皇先是一愣,而后问道:“何事?”
仙侍低头道:“春神大人…”
见他支支吾吾,东皇急道:“他怎么了?!快说!”
仙侍连忙道:“春神大人正在释放自己的生力!”
闻言,东皇奋力挥了个空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愤然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在底下倒是轻松了,让我做那讨人嫌的坏东西!”
言毕,东皇大步流星,最后索性跑着走了,边跑还不忘囔道:“怀朔!带路!”
宿仓舒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触摸飘在半空那丝丝荧色,他和她的生力交在一起,就好像她还在他身边一般。他感受到生力从心脏,沿着血管,到达身体的每一处地方,它们或顺指尖,或顺发丝,从身体流出体外,与她相遇。
他嘴角洋溢着笑容,他满怀期待,就快了,快了,他马上就能见到他的心爱。在他眼中,他不是殉情,她亦未亡。他们是长日相思,久别重逢。
生力散去,他缓缓闭上眼睛,真好啊,他和阿诸永远永远的在一起。这里的生灵身体里将来流淌的,是他们二人的生力。他们以一种十分特殊的方式,获得永生。
东皇赶到时,望见天上飘浮着的双色生力,气不打一处来,疾奔过去用尽全力给了宿仓舒一脚。
“蠢货!这样她就能活过来吗?!”
不知是东皇踢的太疼,还是散去生力身体难受,宿仓舒终于忍不住,蜷缩成一团,抱着琉璃瓶颤抖的呜咽。
怀朔站在东皇身旁,不忍再看。昔日春神在神界是何等风光。春神司春,掌管三界春时,其人上善若水,温润如玉,慈悲天下。所过之处,万物生长。春即新生,即希望,乃三界所期待。故而春神备受敬仰。若不是他曾有幸亲睹春神神姿,不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将眼前这个在草地上抱着亡妻灵魂痛哭的男人和春神联系起来。
东皇终究是不忍心,他将那一点点灵魂碎片送入琉璃瓶中,安慰道:“别哭了,灵魂……我找到了。”
灵魂补齐,原本已经暗淡的琉璃瓶重焕光芒。
宿仓舒举瓶细细端详一阵,而后立马将瓶子紧紧拥入怀中,喃喃道:“回来了…”
东皇冷声道:“你现下赶去冥界,找到冥王,还有机会听她道上几句遗言。”
宿仓舒立马起身,眼中含泪,扔给东皇一句:“仓舒将来定尽全力为神界效犬马之劳!”说完便不见神影。
东皇望着春神离开的方向,怅然道:“怀朔,你说,如果我也和他一样,是不是…”
话未说完,便被仙侍打断,“帝君!”
东皇自嘲似的笑了,“哈哈。”顿了顿,语气严肃道:“我们是战友。”
仙侍问道:“这些生力怎么办?”
“那就要辛苦一下你喽,把他的生力收集起来,然后立马送到冥界去。他跟冥君。”东皇苦笑两声,无奈道:“有的打了。”
仙侍不解,“打?”
东皇肯定道:“对!就是打!打得天翻地覆,搅乱三界轮回!你且看着罢!”
仙侍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实在想象不出来春神大人和别人打架的样子。”
冥界,宿仓舒对冥君大打出手,冥君也不让他,两神之战,殃及无辜魂魄。近几日新进来的全被打得魂飞魄散。鬼差躲的躲,藏的藏,哪里还敢出来。孟婆汤被当作泔水倒在地上,冥界各鬼鬼心惶惶,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两位神仙的刀下鬼。
冥君实力不及春神,他擦去断掉鼻骨下淌着的鼻血,大声怒骂:“宿仓舒!你把好好的冥界搅得稀烂!你要干什么!”
春神却道:“你冥界欺人太甚!”
冥界乃是极阴之地,哪里经得住宿仓舒的枯木逢春。几招下来,冥界快阳成人界了!
冥君被打断一腿一手,仍倔强道:“灵魂你今日带不走!”
“带不带得走,你说了不算。”宿仓舒手掌往上一撑,冥君顾不及躲避,疯长的巨大黑色藤蔓插穿他的身体,将他死死钉在树上。
见状,诸鬼差也不躲了,纷纷出来护在冥君身前,欲合冥君之力击杀宿仓舒。
“好!哈哈哈哈!好!”宿仓舒一改往日慈悲面,布满红丝的眼里泛着阴鸷,“吾妻以命换众生平安,你们却要她魂飞魄散!”
春神闭目,眼角滑落的泪水被神光照得剔透,他双手合十,背后,一面苍树繁花,强光将冥界映得亮如白昼。
“既然如此,你们便为吾妻陪葬吧。”声音轻细温柔,像是在哄他们睡觉。
此战持续百年,一位不知何处来的小仙侍在春神力竭之时及时送来生力,宿仓舒斩杀冥君,夺回夫诸灵魂。临走,宿仓舒将冥君尸体化为滋养鬼树生长的肥料,并砍下所有侥幸活下来的鬼差的人头,将人头一个个插在鬼树枝桠上,后人称此鬼树为“人木”。
东皇封锁消息,派兵遣将重建冥界。数日后,宿仓舒回到神界,用其神力滋养夫诸魂魄八百年。
九百年间,该地因承夫诸神女生力,植被茂盛,生灵昌隆,建国夫诸。
一日,夫诸国主宋氏听信宦官(赤苋/嵇叔夜假扮)谗言,对夫诸神女影响国运这类荒唐言深信不疑。宋氏下令推倒全国夫诸神庙,全国百姓不得私自供奉,并将记载夫诸神女事迹之书焚烧殆尽。
春神大怒,使用换胎之术,假借湘江水神之腹,生下水神百里遥。湘夫人原腹子被其放入水盂滋养,春神愧疚,割肉饲血,养其成人,赐名“百里应祈”。
百里遥天生生力极为不足,难以存活,宿仓舒逆神之行,屠杀夫诸国生灵,取其生力喂养百里遥。时日渐久,宿仓舒惊觉只有将夫诸生力全部拿回,百里遥才有可能真正存活,故而下定决心,步入万劫不复。
百里遥二十岁时,无意得知生力真相。为护夫诸生灵与春神大战,春神多年以生力、神力饲养两百里,战力大不如前,故败。
百里遥顾念旧时情分,留其性命,此后,春神长居春水瀑布,再未踏出一步。
他们在此相遇相识相知,相伴数千年。宿仓舒将自己困在那里,他沉浸在过去的幸福中,再也走不出来。